这话是对着文璟晗说的,文丞相也没再看秦易一眼, 秦易因此暗松了口气, 却不知道文璟晗提起的心并没有放下丝毫。然而事已至此, 想逃想躲也是不行的。
果然,接下来的一局棋下得文璟晗几乎心力交瘁, 在这大冷天里, 她的额头上都冒出细细的冷汗了。
秦易看看棋盘,看看文丞相,再看看文璟晗, 有些不明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挨着文璟晗与她并肩坐着,此刻也看不懂棋局玄机, 便只从怀里掏出快帕子来给文璟晗擦冷汗, 同时轻声道:“只是下棋而已, 何必如此紧张,输给阿爹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输便输了吧。”
上一回文璟晗也替秦易应付过一回棋局,那回也是输了,可文丞相那般人物, 秦易并不觉得输给他有什么接受不了的。而且上一回文璟晗输了也很平静,只不知这一回怎的如此紧张?
文璟晗当然紧张,上一回只是单纯的下棋,但这一回的棋局里却满满的都是试探。那一步一步一招一招,都逼得她使出浑身解数,哪怕她有意投子认输,可对上文丞相那双幽沉的眼,她便知这局棋自己无论如何都得下下去。
一局棋下了将近一个时辰,到了最后文璟晗终究还是满头大汗的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她似脱力一般垂下了头,长久的沉默后叹了口气,终是开口喊了声:“阿爹。”
秦易全程围观,可看着这父女俩的模样,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她眨巴眨巴眼睛,又张了张嘴,想说话,可又觉得此刻的气氛似乎并不容她插嘴。
从始至终,秦易就像个局外人似得,没看懂文丞相的怀疑,更没看懂文丞相的试探,可是她却看懂了此刻文璟晗的妥协——心提起来又放下,也说不清是紧张还是释怀。
文丞相盯着文璟晗看了半晌,终究还是将目光移向了秦易,那眼中的锋锐和审视是她之前从未见到过的。独属于上位者的威严瞬间将她笼罩,莫名的压迫使得她心惊胆战……
然而就在这一刻,文璟晗微微侧身挡在了她面前,挡住了文丞相那审视的目光。她直直的对上了父亲的目光,眼中有些固执,有些坚持,又唤了一声:“阿爹。”
秦易看着文璟晗单薄的后背,惊慌失措的心一下子便安定了下来。对面的文丞相却在下一刻幽幽的叹了口气,他把手中捏了许久的棋子扔回了棋篓里,抬眼看着文璟晗,良久,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文家人不信怪力乱神之事,可文丞相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直觉。他为官数十载,身居高位、辅佐幼帝、执掌朝局,乃至于后来舍得放下手中的权利急流勇退。这般心智决断,寻常人比不得,所以他敢想常人所不敢想,更对自己的判断有着极端的自信。
此时此刻,事实已经证明了他的猜测无误,他又一次赢了。可面对眼前的局面,饶是文丞相心智坚定敢想敢做,满心里竟也只剩下“荒唐”二字!
屋子里似乎一下子陷入了寂静,房内的三个人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许久,文丞相才沉声问道:“是武英侯府落水那一回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文璟晗和秦易却都听得懂,这会儿秦易便是彻彻底底的外人了,不好插嘴。文璟晗自然主动接口道:“是。那回落水,醒过来后我就在秦家了。”
文丞相又叹了口气,他看看文璟晗又看看秦易,想说什么,又觉得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可终究,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句:“没有办法吗?”
文璟晗面上便露出了一丝苦笑来,她摇摇头,答道:“能想到的办法,我们都试过了。”
文丞相似乎也想起了那段时间两人闹出的荒唐事,醉酒、落水、爬假山……再想远一些,似乎秦易还闹着文夫人去过一回洛城有名的甘泉寺。当时只觉得荒唐,如今却细细想来,恐怕那都是两人为了换回来做的努力,可惜终究无用。
想着想着,文丞相又想起了外间关于秦易的传言,还有这桩他原本还算满意的婚事。现在换个角度来想想,简直不能更糟心了——他自己教养出来的女儿,他自然是千万个满意的,可事实上招来的女婿本人却是个真纨绔,游手好闲一无是处,家里还有一堆的糟心事!
这都算什么事儿啊?!
文丞相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眼瞎,也由此亏欠了女儿良多,差点儿忍不住老泪纵横:“璟晗,都怪阿爹,阿爹对不起你啊!”
这话才是真没头没脑,毕竟换身体的事和文丞相也是半点儿干系没有。秦易在文璟晗背后听得莫名其妙,但文璟晗身为人女,却是一下子猜到了文丞相的心思,她抿起唇角笑了笑,一如当初的温婉淡然:“阿爹何出此言?如今种种,皆是女儿自己的选择。”
文丞相看看女儿,也是无话可说,良久问道:“那你今后有何打算?”
文璟晗垂下眸子笑了笑,叹息似得说道:“顺其自然吧。”略顿了顿,又道:“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秦家的事,还仰赖阿爹偶尔援手。”
文丞相却是瞪眼了,连带着胡子都跟着激动的抖了几抖:“顺其自然?就跟那么个纨绔?!”
听到这里,秦易总算是明白过来了,感情文丞相这是在嫌弃她,心疼闺女呢!小少爷很不服气,可小少爷同样很没底气,她咬咬唇,从文璟晗肩上探出头来,努力摆出一副可靠的模样认真道:“文大人,我会对璟晗好的,一辈子都对她好,只对她好!”
文丞相看着她,吹胡子瞪眼想骂一句“臭小子”,可看看对方顶着自己女儿的脸,这话还真有些骂不出口。然后看着秦易那张脸,又想到这纨绔占了他女儿的皮囊,而自己好端端的女儿却变成了个男人,真是,真是不能更糟心了!
想到这里,再看文璟晗,便觉得之前那温婉的神情摆在这么张少年脸上有了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文丞相抬手扶额,觉得自己需要缓缓,可是脑子里的念头就跟走马灯似得,转来转去不得停歇。一会儿想着女儿被他嫁给了个纨绔,一会儿又想着女儿变成了男人,一会儿又记起了之前秦易拿着手帕给女儿擦汗时眼中的柔情。再想想刚才这纨绔的信誓旦旦,还有两人如今的夫妻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