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雕的速度太快了,我都没反应过来,它两只爪子就牢牢地钳住我的肩膀,我顿时就感觉到肩膀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疼得我喘不过气来。棉袄、毛衣和内衣在一瞬间就撕破了,我居然闻到了血的味道。
这不就是前两天那只营救我的金雕么?今天它要对我干什么呢?
金雕一路把我带出了山洞,肩膀上的血液还是在不断地涌出来,我疼得动弹不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一从山洞里出来,脚下就腾空了,我悬在半山腰的高度,脚下就是莽莽的可可西里荒漠,我有点恐高。
现在我又开始担心,万一金雕抓不牢我,把我摔下去怎么办?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摔下去一定会粉身碎骨。
没想到的是,金雕没有太高地飞行,而是一直在半山腰的高度飞行。它抓着我向后山飞去。金雕竟然开始缓缓地下降,它是要把我带到它的巢里去喂食?对了,我的手里还拿着一把火钳呢。
我抬起胳膊,想用火钳扎一下金雕的爪子,以示我的抗争。但是刚抬起胳膊,肩膀上被刺破的地方就一阵疼,更多的血被挤压了出来,把我的衣服彻底染红,我疼得几乎昏厥过去。
这时眼前一亮,我们飞出了大山遮挡阳光的地区,我看见后山有一片种葡萄的地方,阿依努儿在葡萄架前摆弄着什么,听见金雕翅膀扇动空气的声音,他抬起头,脸上竟然还带着戏谑的笑容。
笑什么啊!看来金雕是阿依努儿派来的,我被放下之后,一定要好好找他算账,因为金雕把我肩膀的肉里三层外三层地翻了出来。
我握着火钳的手已经够到了金雕的爪子,这时金雕收了收翅膀,准备降落。我用尽力气用火钳夹住金雕的爪子,只听一声凄厉的叫声,金雕扑扇了几下翅膀,抖了抖爪子,抓着我肩膀的利趾一松,伴随着啊啊啊的惊叫声,我顺势掉了下去,借着惯性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才停了下来。
金雕在空中盘旋了几圈,阿依努儿把手放在嘴边,吹了一声极其响亮的口哨,那金雕非常听话地降落了下来,停在了他的胳膊上。我留意了一下,他的胳膊上缠满了纱布。
我风尘仆仆地从地上抬起头来,回头望了望,发现我滚过的地方有一道长长的血迹。
我尽力地做出恶狠狠的表情盯着阿依努儿,但我想,自己的表情一定不是真正的恶狠狠,因为肩膀上传来的剧痛在不停地侵蚀着我,侵蚀着我的表情。
哟,挺勇敢的小孩子嘛,阿依努儿很淡定地站在原地,金黄色的瞳孔里折射出嘲讽的笑意,你动了什么东西?
我咬着牙不出声,但心里居然有一些开心。太好了,我不必再纠结了,这造化的命运。我要马上离开可可西里,因为刚才的一幕,让我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讨厌阿依努儿的理由。
我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往山洞里走着,一边把衣服撕破,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伤得太厉害了,我最怕的就是伤口感染。
喂,你要去哪里?他的口气中终于没有了笑意。
去拿我的背包。我冷冷地说,头也不回。其实,我故意不说我回山洞去,就是想斩断跟他的一切关系,暗示他老子嫌你烦了,老子要走了。
你不需要我帮你包扎么?他继续喊。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慢慢地朝山洞走去。好吧,我与阿依努儿在可可西里大地上的几日之缘,就将这样不愉快地了结了。
第七章
我慢慢地顺着石阶往山洞中走去,咬牙忍受着肩膀上的疼痛。走到一半的时候,阿依努儿拦住了我。按照习惯,他本来是想按住我的肩膀的,但是现在他只敢拉住我的手。
你要去哪里?
洛阳。我连看他都不看,使自己的语气尽量便冷漠,回答尽可能的简短。
阿依努儿显然没听说过有个城市叫洛阳:什么?
费事同你解释。
你生气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想回答,于是继续往前走。也许这个时候,表面上看来,我变成了冷漠的负伤的张起灵,而阿依努儿变成了手足无措的吴邪。
他从后面跟了过来,问我道:为什么生气?
我转过头,冷眼相待,说:你眼睛好使么。
他不明所以,过了好一阵才说:好使啊。
那你没看到我的肩膀啊!我本来是想喊的,但是太疼了,我没有力气大声喊出来。
阿依努儿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似的:很疼么?
是啊,这是因为有衣服遮着,看不出来,其实伤得很厉害!
那回山洞给你好好包扎一下。
我心说那是必须的。
他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因为这个啊。可是该生气的不是我么?你在我的山洞里搞什么呢?金雕不会无缘无故地抓你的。
人命关天,它把我抓成了这样感染怎么办?我只不过是在水池子里搅和了一下,至于这样残忍吗?你还向着你的金雕!我越说越激动,感觉到自己的血压在持续飙升,又有血从伤口处渗了出来。
好好好,你先别激动,越激动流血越多,阿依努儿说,我对你说过不要动那个水池子,因为那下面有我守护的秘密,我们家族的信仰,即使是我都不能随便窥视。你说人命关天,但是你知道信仰这种东西在我们眼中的分量吗?那岂是一个卒子两个卒子能抵得过的,即使可可西里血流成河也要守护住它!
我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想到了水池子漩涡诡异的旋转方向,心说难道那里真有什么蹊跷?但伤口是无法弥补的,我对于阿依努儿来说,是异教徒。我能理解信仰在他们眼中的分量,但我无法与他谈论宗教信仰问题。
我只能说出一个词:愚昧。
好吧,我承认你不理解,阿依努儿的声音很沉稳,现在告诉我,你在水池子里动了什么?
我只是测一下深度而已。
碰到了底部?
只有一点点。
没有什么异样的情况发生?
好像没有。
他冲我苦笑一下:亏得金雕把你捉了出来,否则后果更严重。
什么后果?我很好奇地问。
他摇摇头,又重复了那句我听不懂的鸟语:Because that's my faith, my home, an unspeakable secret that you cannot face it.
懒得同你讲。我没好气地说。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吧?阿依努儿调侃道,脸上是一贯的漂亮笑容。
我的气已经消了大半,但至始至终我没有听到一句对不起或是不好意思了,我感叹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十多年的人就是不会待人接物,同时可能还有另一个原因他根本不觉得是他对不起我,而是我对不起他。
那个关于信仰的秘密,究竟有多重要?
更神秘的是那个秘密本身。这一点,让我仿佛置身于《盗墓笔记》中。
我们回到了山洞里,阿依努儿帮我脱下衣服,用池水清洗我的伤口。
这水里有一丁点的硫磺含量。他对我说。
那么,这座山是座死火山?不过我已经顾不得什么硫磺不硫磺的了,因为我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那种痛了,我疼得咬住嘴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转。
阿依努儿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道:这表情还真是
什么。
很诱人。
滚!
我当然不能让他滚,因为他还要给我包扎。包扎前,阿依努儿在我的伤口上撒了点粉末,我问他:是药么?
嗯,新疆土草药,特产,特别好使。
我心想但愿它好使,这么深的创伤,只要不感染就好。
这时,阿依努儿缓缓地开口了:目前我也不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有一个古老的规定,只有我们本族族长的继承人在订婚约后,要协同另一半一起窥探那个秘密,据说只有心理非常强大的人才有资格看到。
我想每个人都渴望得知它吧但是我曾爷爷一直到我父亲,都得到的训诫是最好不要去看,因此他们没有去,只是守着一个未知的秘密而已。这秘密,令我非常的好奇,我想我总有一天要去看到。
哦那个秘密,跟水池子有关吗?
没什么太大关系,但是如果你真的捅了马蜂窝,关系可就大了,你一定不要去动。一般情况下,你是碰不到池子底部的,除非有意而为。
我想起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们是族内通婚?
没有这个规定,但是这一片土地上只有我们一个民族,我们就族内通婚。有一年大旱,族里死了一些人,有的人走了之后族内的生育率一直在下降,到了我这一代,爷爷去圣冢之后,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所以我无法完成族内通婚了。
我有点幸灾乐祸。刚才那件事让我有些讨厌阿依努儿,但又不是特别的讨厌。也许是不经意间笑了出来吧,阿依努儿说:你笑什么?
啊,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没笑什么。
可以可异族人订婚啊,而且家规又没说必须是异性,你就可以。阿依努儿说完这话,很认真地看着我。我心慌了,一看他就不是在开玩笑。
你说什么啊!我一下子站起来,大声喊道,怎么可能的事!
你脸都红了。阿依努儿笑着对我说。
我叹口气道:说真的,主要原因是,我适应了现代的生活,可可西里我还不适应,我终究是要回到故乡的,这是不可逆的结果。
阿依努儿似乎有些犯愁,但依旧打哈哈似的说:是么。但是你居然没有把你不喜欢我作为主要原因,那么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扭过头去不看他,我就要走了。
我去提我的背包,然后掏出水壶,说:我灌点水,然后就要走了。
阿依努儿也站了起来,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现在他脸上丝毫没有笑意了:你就要走了?
我也一时间瞠目结舌,难道他真想让我永远留在他身边么?我道:那不然还要怎样?
阿依努儿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也有些难过,但还是坚持道:我们可以做寻常的朋友,我一年来一次,来找你玩,你也可以去我家玩,我会欢迎你。
阿依努儿皱起了眉头,低下头不住地晃着脑袋:不。每天脑子里一直想着你,你笑起来的样子,你说过的话,还有你的嘴唇,做一年见一次的朋友也太过残忍可能是我太天真了,以为自己的一厢情愿能够留住你,我都没有想过
好了好了,我打断他,别说这些了。我看到他那么难过,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心里波澜起伏,忍不住问自己,如果现在离开,会不会想念阿依努儿?一定会的。会不会有种离开爱人的感觉?我也不知道。
何况我刚才还讨厌过他!自己这是怎么了,这么优柔寡断!
我想我还是喜欢阿依努儿的吧。但是如果放纵这份感情,结果会怎样?我们不同民族,性别相同,居住地相隔甚远,这样的爱情能有结果吗?还是做一个了断吧。
我转过身去,给他一个背影,小声说道:不,我还是走的好,如果再这样下去,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
这是什么意思?
我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一个只有几日之缘的人竟让我这般留恋,而我要做出这么纠结的选择。我咬咬牙,忍住眼泪,认真地坦白道:
阿依努儿,你也知道,长痛不如短痛。我们的感情太异样了,不会有结果的。如果留在这里陪着你,我会更舍不得你,等到想念家乡却无法回家与别人坦白的时候,我们会更痛苦的,说不定我会自取灭亡。所以,我觉得,还是走吧,在最不痛苦的时候结束,也是明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