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自己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将心比心,她从始至终都觉得,倘若萧盼盼对周沁有怨言,不愿再与她相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有些话,就像泼出去的热油,收不回了。时间久了,烫伤是好了,可狰狞的疤痕却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曾经有人对你施下了怎样的酷刑。
被责骂,被羞辱,被逼无奈地离开,孤身漂泊多年,其中的辛酸苦涩,即便萧菀青在同她说起时再避重就轻,再轻描淡写,林羡也听得心如刀割,无法释怀。更何况,作为当事人经历着的萧盼盼?
在对待父母这件事情上,林羡从来不想勉强萧菀青,萧菀青却一直大度体贴地让她心疼。回来第二天就来拜访自己的父母,也是萧盼盼主动提出来的。林羡知道,萧盼盼是爱她,所以爱屋及乌,所以不想让她有任何为难的地方。
可是,她也不愿意更不舍得让萧盼盼有任何的勉强与委屈。
“你别担心,我会和他们打电话,告诉他们我临时有工作所以才来不了。”她不是过去那个小孩子了,知道人与人之间因为关系的亲疏远近的不同,同一件事不同人的做会使对方产生不同的观感的微妙了。所以,她体贴地帮萧菀青找好了掩护的理由。
电梯门“叮咚”一声开了,林羡明艳的脸上是温柔的笑意,牵着萧菀青的手哄她道:“我们走吧,换隔壁的电梯下楼。”
萧菀青却定定地站在原地,由着她们交握的手在空中拉出一段长长的折线。她弯唇凝望着林羡,眸中柔情似水,坚定地摇了摇头。“羡羡,进来,我们上去。”
林羡拧着眉,沉默着与她对峙。
萧菀青难得孩子气地晃了晃她们拉着的手,半是哄劝半是撒娇软声道:“听话……”
林羡心顿时软成一片,眉头舒展开,眼里有了点点笑意。但她的身子还是站在电梯门中间,一脚在电梯外,一脚在电梯内,固执地不愿意移动。
萧菀青如水的双眸漾了一下,抿了抿唇,收敛了些笑意,温声认真道:“羡羡,相信我,我真的准备好了。”
她垂下长长的睫毛,沉默了两秒,坦白地剖析自我:“羡羡,你不要担心,也不必多虑,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你妈妈的。在我心里,她始终是我敬重敬爱的姐姐,我始终记着她曾经对我的善意与恩惠。”
她的眼神里依稀有了些怀念的神采,嗓音越发地低柔动人:“我始终记着我上幼儿园时,我爸妈没有时间来接我的日子里,是你妈妈她下了课第一时间从高中部过来接我,不顾班级同学的哄笑和老师的惊疑,抱着我在她怀里听完每次的最后一节课,而后在放学时把我放在她高高的自行车横杠上,一路温声细语哄着我带我回家;我也始终记着她上大学后第一次回家带我出去玩时,为了保护不注意路差点被摩托车刮倒的我,搂着我在地上滚了几滚,我毫发无伤,她却擦花了自己的双肘与双腿,最后,她却因为担心我会被父母责备更只温柔地骗大人说是她自己不小心的,被大人说教了一通。我更记着,我父母意外去世时,是她和温桐帮着我一起忙里忙外打理后事,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给我依靠。人都不是完全理- xing -的,也都有自己无法容忍被触犯的逆鳞,我又何尝不是伤害了她?我承认我有觉得受伤过、委屈过,但我从来没有怨恨过。我理解她,也体谅她。”
“我只是有些害怕面对她,又或者说是,害怕面对那些真切发生在我和她之间的伤害与横亘在我和她之间的裂痕。”
萧菀青咬了咬唇,看着林羡,自嘲地浅浅笑了一下,诚实地面对自我:“羡羡,我活到这个年纪,开始自省,开始学会了对自己诚实。好像人总会有一些自己的劣根- xing -,而我最大的问题,便在于我总是会试图逃避让自己害怕面对的残酷现实,这是我隐藏在一切处变不惊之下的懦弱。就像,我曾经逃避回到南区,后来……我逃避回到岸江市,再后来,一度害怕面对你妈妈。也许我看起来好像很成熟很稳重,但实际上,我比谁都胆小。可自从遇见了你,一切都不一样了。遇见了你以后,我慢慢可以直面我过往的所有失败与伤痛,开始学会了正视它们,反省自我,而后,放下它们。我开始慢慢明白,有时候,吓到我的不是我害怕面对的东西,而是我的恐惧本身。放任下去,就将没有尽了,就像过去蹉跎的漫长时光。面对了,其实也没有想象的那样可怕,我也不是我想象的那么不堪一击。不论天空如何- yin -云密布,大雨滂沱,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敢走下去、等下去,就总归会有放晴的一天。羡羡,这是你给予我的勇气,带给我的希望和新生。”
“所以,你不要心疼我,也不要纵容我,这是溺爱呀。”女人的语气带了玩笑的轻快意味,眉眼微微一弯,柔柔地笑了一下。她手上稍稍用力,拉得一直凝望着她的林羡晃动了脚步,收回了跨在电梯门外的那一只脚。
萧菀青看起来真的不一样了。她还是那样的柔婉美丽,眉宇间却不再是曾经缠绕着的那些脆弱与忧郁,蜕变成了迷人的坚强与豁达。她历经世事、阅尽千帆后沉淀下来的睿智从容,温柔优雅,让林羡心生动容,心荡神迷。她不知不觉地被萧菀青说服,顺从地跟随萧菀青的牵引回到了她身旁。
电梯叮咚一声,终于再度缓缓合上了。萧菀青从背后环住林羡,轻轻地抱了她一下,低柔地深情道:“林羡,你就是我最好的准备。”
林羡眼眶蓦地就- shi -润了,鼻子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萧盼盼她怎么能这么傻,这么甜,这么好。她转身回抱住萧菀青,在她肩膀上孩子气地蹭了蹭,眼眸里水光潋滟,哑声娇横叮嘱道:“萧盼盼,你要记得,你不必为我勉强自己做任何事,这不是我爱你的本意。而只要是你想的,你觉得好的决定,我都无条件支持你。”
萧菀青用下颌蹭蹭她的额头,温声乖巧答应道:“我记住了。”她抬起林羡的下巴,用拇指轻轻地摩挲,咬了咬唇,有些害羞地打趣道:“现在,去见丈母娘就是我想做的事情了,你要支持我。”
林羡一下子破涕为笑,居然还记着名分这件事啊。她趴在萧菀青的肩头忍俊不禁,低低地嗤笑开了。
不过几秒,电梯门再次“叮咚”一声开了,这次,萧菀青和林羡调整好了情绪,牵着手淡定地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