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皆不由得默默垂头。
尹贺站得不自然,忙拱手道:“陛下过誉了!臣之计策再妙,若无诸位同僚、众多将士共襄,只靠臣一己之力也是做不到的啊!”
宇文睿对他笑笑,又转向众人:“诸卿该学学尹先生的风骨!朕的江山,说到底还不是天下百姓的江山?既是天下人的江山,自然也有诸卿的份儿。所以啊,你们该识得大体,唯有我大周君臣勠力同心,方可顺畅攻下北郑。到时候,不仅高祖时的辉煌可重现,诸位更可以彪炳史册,为后人所敬仰!”
众人同声道:“谨遵圣命!”
众人散去,宇文睿回到自己的房中,尹贺随即跟了来。
“爱卿请坐!”宇文睿命魏顺奉茶。
尹贺谢了座。
宇文睿打量着他的神色,心里已经有数,亲自把魏顺奉上的茶盏端给尹贺。
尹贺慌忙道了句“不敢当”,却拗不过宇文睿,只好欠身谢过了。
宇文睿笑问道:“先生可有表字?”
尹贺一滞,不知皇帝何以有此问,答道:“臣小字伯嘉。”
“那朕私下里便以表字唤先生了?”宇文睿的唇角一勾,“如此,显得亲近些。”
尹贺微愕。
宇文睿续道:“伯嘉可是为方才之事而来?”
“正是,”尹贺坦言,“陛下信重之意,臣省得。但臣于王军尚无寸功,又是初任军师之职……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伯嘉之意,朕懂得,”宇文睿点点头道,“朕以国士待先生,爱惜先生之才,怎么忍心任凭先生受那起子俗儒的白眼?”
尹贺不禁失笑,暗道皇帝小孩子脾气,自家欢喜的人就恨不得尽了全力对其好。这- xing -子虽然有些孩子气,却让人觉得心里暖和。
他看着宇文睿,眼中露出温意来,“臣既为陛下的臣子,被陛下委以重任,便该担得起别人的眼光。若这点子都撑不住,岂不辜负了陛下的信重?”
“先生看得明白。”宇文睿赞道。
尹贺又道:“臣的出身,易惹人非议,这也是人之常情。莫说是臣,就是当年的诸葛武侯,人称用兵如神,初出茅庐之时,不也被关云长、张翼德耻笑过吗?云长、翼德皆古之能者,尚难以免俗,何况俗儒?”
宇文睿眉眼间绽开笑意来,道:“伯嘉能做如此想,朕心甚慰。不知伯嘉对攻伐北郑有何计划,愿闻其详。”
尹贺略一沉吟道:“臣以为,攻伐北郑,并非难事,只要当心两个人。”
“先生是说战氏父子?”
“陛下圣明!”尹贺叹道,“战腾老谋深算,当年臣隐伏在郑廷,几次险遭他的毒手;战宇武功卓绝,罕有敌手。这父子二人在郑廷一日,我大周王军征讨便多一分困难。”
宇文睿听到战宇的武功,眉尖一挑,“朕听闻那小皇帝杨佑新封了战腾为晋王?”
尹贺不屑笑道:“哪里是小皇帝封的?分明就是战腾明抢的!恐怕旨意都是战腾事先写就,杨佑只要按上玉玺,当众读了便了事。”
宇文睿冷道:“晋地在我大周境内,晋阳更是太|祖龙兴之处。他封晋王,是想挑衅吗?”
尹贺道:“臣在郑廷多年,私底里了解一些事情,战氏似乎和陛下的宇文氏有些渊源。他封在晋地,除了示|威挑衅,恐怕心里也有些别的算计。”
宇文睿听罢,来了兴趣:“朕这便派人去查,不怕查不出他的底细。”
北郑朝廷亦不安稳。
北郑小皇帝杨佑的身子缩在龙椅里,两条小腿儿耷拉下来,连地都触不到。他怯生生地瞧着左手按着剑柄、雄赳赳立在群臣之首的战腾,用稚嫩的童声小心地问道:“周廷皇帝率兵到了边关,爱卿……晋王看怎么办才好?”
战腾睨一眼哆哆嗦嗦的小皇帝,又扫过不约而同低头不语的群臣,不屑地哼道:“国政大事,老臣自会处置,陛下安心待在后宫就好。”
杨佑不甘心地挣扎道:“晋王为国事……为国事- cao -劳,朕也该……”
不等他“也该”出什么来,就被战腾凤目一眯吓了回去。
他虽然年幼,却对太子哥哥惨死时的模样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太子哥哥的脖子被弓弦勒得鲜血迸流,弓弦的另一端就攥在战腾的手里。
“殿下看清楚了,臣为了拥戴殿下,什么事都做得出的。”战腾当时眯起凤目,杨佑年纪再小也听得出那言语中的威胁——
他能勒得死太子哥哥,将来若自己不听话,他也能勒死自己……
杨佑越想越怕,小脸儿上有汗水沁上来。
“一切……但凭晋王……晋王做主……”这一回,杨佑连战腾那张- yin -森森的脸都不敢看了。
战宇下了朝就丢开众人,一个人打马狂奔。奔出半里地,也没觉得痛快半分。
他没面目混在同僚之中,他觉得丢脸,他替自己的父亲和自己的家族觉得羞耻。
战宇自问不是愚忠之人,杨家的历代皇帝也没才高德劭到让他死心塌地地效忠。他自幼习武,赢要赢得光明,输也要输得磊落,这道理他是懂的。他也一向看不起小人的- yin -险勾当。可如今,他的父亲,就成了他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绞杀太子,胁迫幼主,独揽朝政……假以时日,战宇毫不怀疑自己的父亲会做那谋朝篡位的勾当。
而最让他难以承受的,除了父亲置杀子之仇不顾之外,还有——
战宇惊觉自己无意之中驰近一座府邸,府邸门前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刚刚停下,马车上的鸾鸟徽记但凡是郑国京城的百姓没有不认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