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半烟默默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手,掸了掸衣服上的冰渣。白薰华见她没有大碍,紧抿了一下唇,没说话继续沿路向前。
宋半烟木愣愣的抬起手,掌心划破的伤口慢慢溢出血珠,在冻得青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ATM机很新,白薰华站在机器前- cao -作,宋半烟站在外面看着她。隔着那个透明的小房间,两人就好像隔着万水千山。
白薰华的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键盘,忍不住轻微一颤。她从小就很害怕碰到任何东西,因为哪怕一丁点的声音,都可能会刺激到神经脆弱的母亲。在她歇斯底里的哭泣和颤抖中,年幼的白薰华只能缩在角落里,安静、安静...安静到仿佛自己不存在。
好在相当多的一部分时间里,母亲还是比较平静的。只是对脚步声和别人说话的语气起伏比较敏感,这也养成了白薰华不论如何紧急的情况,语气口吻都能从容不迫。
那是白薰华很羡慕纪宝,她永远那么欢快,哪怕跟校外的小混混打的鼻青脸肿,一开口也是小黄莺般叽叽喳喳的。
这是母亲说的,她很喜欢纪宝。
ATM机器出钞口“哗啦哗啦”的响,白薰华唇角微微扬起。她想起- cao -场的树荫下,纪宝嚼着薯片,手舞足蹈的称赞校草三步上篮的姿势多么潇洒,同时不忘吐槽他给白薰华写的情书实在老套到酸牙。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宋半烟不耐烦的把手伸进口袋里,看见来电显示的那一瞬间,她立即有种不好的预感。盯着手机屏幕中间的那串陌生号码,直到震动消失,通货记录上多出一个红点提示。
宋半烟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揉了揉不自觉紧绷的脸颊,握着手机就要往口袋里塞。
“翁!”
短信提醒的声音,轻轻一下,却如重锤敲在宋半烟心头。
她抬头望着白薰华的背影,迟疑了一小会,慢慢将手从口袋里退出来。握在掌中的手机不知道为什么,后背的电池板散发出炙热的温度,烫的宋半烟手心冒汗。
她干咽了一口,喉咙咕噜一声。
按下电源键,大拇指一划,屏幕亮起。迟疑了一秒,大拇指轻轻碰了一下短信键,消息框弹出来,就是刚刚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
1598#334896
(无主题)
宋半烟楞了一下,当即反应过来,对方发来的是一张照片。这次她没有再犹豫,立刻伸手一点,打开的短信。
图上是一张老式白葴信纸,红色的线条,泛黄的纸张。竖写的小楷,工整沉厚,铁画银钩可见胡小石先生书法的豪迈酣畅。①
曾昭燏先生的笔迹。
宋半烟心头一荡,慌忙将手机凑到眼前,屏住呼吸仔细盯着屏幕——
至未曾蒙面的你:
孩子,我时想你或许不在,只因常在念中,你便真的在了。这是极不科学的,可我盼望你在,真真切切的在。于我不知的某日,打开这封信。
信上的内容截然而止,宋半烟慌乱的在手机屏幕上滑点,最终她失望发现,对方只发来了书信的一部分,最上面的、最无关紧要的一部分。
这是一个鱼饵。
然而没有任何犹豫,宋半烟拨通了那个电话。
Lancinate低沉暗哑的声音,不出所料的在电话那头响起:“大元宝藏,我只要一样东西。”
宋半烟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志在必得的决心,她嘴角迸出一丝冷笑:“以你们的能力,何必要我动手。嗯?我想一个秘密知道的人越少,才越是安全。”
一旦下定决心,她又变回那个机敏睿智的宋半烟。
周饶看了一眼病床上的Lancinate,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软件正在自动修整,让Lancinate虚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差不多。
“这是一个交易。”Lancinate的一如既往的低沉平缓,“你可以选择交易,也可以拒绝交易。”
宋半烟发现白薰华离开ATM机,转身走到门边。
白薰华看见宋半烟举着电话,有些诧异,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的手碰到推门的把手,冰冷的金属让她指尖一惊。
宋半烟平静的与白薰华对视,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她口中答复Lancinate:“我并不想拒绝这个交易,但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并不是想就可以的。”
Lancinate抬起眼睛——病床对面的屏幕上,正转播着数千里之外的监控摄像头拍到的一切。
白薰华推门走出24小时取款厅,宋半烟对她比划了一个手势,然后指了指手机,在空中划出一个“L”。
Lancinate垂下眼睛,看着眼前的话筒,提起一股力气说道:“迟来的自由,像一位夫人,终于垂怜她疏懒的仆从,给予你温柔的一瞥。那么你呢,要为眼前牧羊女错过?”②
宋半烟大步上前握住白薰华的手,嘴角扬起,微微一笑:“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③
说完,大拇指一按,把电话挂断了。
周饶看着监控镜头里渐渐走远,最后消失不见的两人,忍不住露出笑意。小王子的面孔与蓝宝石的眼睛,如同天使在微笑,以至于连Lancinate都无法开口责备他。
她只能有些无奈的问:“你这么开心?”
周饶坐在椅子上晃晃腿,拿起坐上的骨瓷杯,双手捧着送到嘴边喝了一小口,才欢快的说:“她是个很有趣的人。”
Lancinate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语气笃定的说:“她是我们的同伴。”
周饶不以为然,微微耸了耸肩。他又喝了一口奶茶,舔了舔上唇,想了一会才说:“她并不觉得是,唔,我也不觉得现在是...同伴这种身份,要互相认可才是。”
他们在这个观点上并不一致,Lancinate固执的认为:“有些东西是注定的,暂时不是并不代表以后不是,何况她的身份注定要和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
“亲爱的,你的茶凉了。”周饶不打算跟她争辩,他从椅子上下来,替Lancinate把面前的话筒拿开,然后将杯碟放上去,抬起纯银茶壶到了半杯,最后按照Lancinate的习惯,加牛奶,镊了三块方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