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钧宣诚惶诚恐地接了帖子,对人家王爷纡尊降贵地请顾少白去谈诗论画受宠若惊,于是,赶紧把顾三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塞进了轿子。
顾少白在二人抬的暖轿中晃晃悠悠的,穿了件簇新的衣衫,领子浆得有些硬,硌得他脖子疼,转头间,从帘缝中看到周平一张端正严肃的脸。前一世,如果不是有那么一档子事儿,其实,他对周平的感觉还是相当不错的。
他挑开轿帘,“周叔,王爷唤少白前去,到底是……有什么事情?”他才不相信慕清沣什么诗兴大发的屁话!
周平对顾少白这位生于富贵之家却无富贵病的小哥儿一向和颜悦色,他顿了顿,“三公子,王爷他……最近不太开心,今儿个王爷的好友,南疆的灵悯大巫祝来了,是他请您过来的!”
顾少白谢过周平,放下帘子,心中不愤,慕清沣开不开心关我什么事儿,他郁闷得死掉才关我的事,他的好友来了,又关我什么事,莫非是喊我去陪聊?
零陵百合香与茶雾袅袅纠缠在一块儿,灵悯的脸,如同隔了半世尘纱,恍恍惚惚、看不分明。
慕清沣道,“灵悯你瘦了,还未找到你的师兄么?”
灵悯摇摇头,苦苦一笑,茫茫人海,怎会那样轻易找到一个人!
沐止师兄离开已经四年,转世也应忘却前尘了吧!他在南疆寻觅了四年,一无所获。
师兄,你曾说过,即便魂归地府,也仍会记得我,会回来找我,你放心不下我……你会说到做到么?
好吧,如果生不能相遇,我便去地府等着。你不来,我不走,终有一日,一定可以等到!
慕清沣无言地望着如隔云端的他,一种无声的钝痛自心中泛起,如波似海,浪浪涛天。
冷东门外禀道,已备好车驾。
慕清沣携了灵悯上了马车,一路直奔那所当初为了引顾少白入彀而置下的“周宅”。
望着灵悯清俊的容颜,慕清沣没有问灵悯如何知道有这所宅院,又为了什么非去那里不可,因为他知道,今天,灵悯一定会给他一个答案,一个属于他和顾少白的答案。
他们到后不久,顾少白也到了。
灵悯定定地望着蓝衣少年由远而近,他像一弯清水,眉舒目展,温润纯情,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活着的顾少白。
顾少白远远地望到了站在梨树下的少年,白衣若雪,飘渺憔悴如一抹幽魂,似乎笼在一团淡淡愁雾之中,浑身都是莫名悲伤的气息。
他走近了,先给慕清沣施了一礼,再经由介绍,向灵悯见礼,“大巫祝好,少白这厢有礼了!”
灵悯扶了扶他,指尖冰意触上他温凉的手腕,顾少白心头一颤。
“不必如此客气,你非我南疆子民,呼我‘灵悯’即可!”
顾少白笑着应了,又转头问慕清沣,“王爷唤Cao民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慕清沣苦笑道,“少白,你非要如此生份么?”
顾少白正要说些什么,灵悯却突然开口道,“顾少白,恭喜你,更改了既定命数,没有白白重活一场……”
顾少白猝不及防间,惊立当场。
而灵悯则在顾少白惊异地目光中,缓缓接着说道,“为了不重蹈覆辙,为了保全顾家,为了保全自己……你一定,很辛苦吧?”
这下子,不仅顾少白,连慕清沣都遏制不住情绪,既听不分明又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欲言又止,一切太诡异莫名,竟不知从何问起。
灵悯仍然向顾少白道,“你右手臂上是否有一圈红印,它并非天生,重生的你难道不奇怪么,这印痕从何而来?你,想知道么?”
顾少白闻言,缓缓卷起衣袖,白皙的手臂上露出了慕清沣也曾经见到的那圈淡红的印记,他轻轻地摩娑着。
的确,自打重生醒来后不久,他便发现了这枚募然出现的印痕,想了许久,都想不出自己这里曾经受过什么伤,会形成这样的疤痕。时间一匀,也就懒得去想了。
他茫然地举目望向灵悯,他的话似一柄柄重锤,直直撞击着他的灵魂,他几乎听到内心深处因难承其重下一刻就要崩塌的“喀喀”之声。
灵悯对他的遭遇洞若观火,他究竟是什么人?
许久,顾少白听到自己艰难而生涩的声音,“你怎么会知道……”
知道他死而复生!
灵悯转头看着因震惊而全身僵直难以发问的慕清沣,一字一顿对他说道,“因为王爷你曾经害死了顾少白,又求我让他死而复生……”
他自颈中摘下黑色念珠,“王爷,我曾答应你要助你记起前世因果,如今可以践诺了,虽然,迟了一些……”
他又转头对顾少白道,“顾少白,你若愿意,也可一观,毕竟,还有些东西是你未曾知晓的。”
慕清沣缓了缓面上麻木的神经,僵硬的唇角抖了抖,自齿缝间挤出半句话,“灵悯,这……”
灵悯一摆手,“王爷,莫急,任何疑惑观后自解”。
方才密布的乌云不知何时已悄然褪尽,还了黑夜一个靛蓝的天空。
暮色四垂,半个月牙已上中天,天空缀满灿烂星子,浩浩汤汤地直铺展到天际。
灵悯吩咐周平去准备一些东西,而慕清沣与顾少白则在汉白玉的石桌两边分别坐定,相顾两无言。
院中挂着几盏绢纱八角宫灯,映照着院中寂静景事。咫尺之间,二人各怀心事的俊颜,仿若隔了万水千山,熟悉又陌生!
顾少白想知道灵悯缘何知道自己的际遇,慕清沣知道南疆巫术神奇诡异,其中尤以月桅国为最,他希冀着,能将顾少白对自己所有的不合常理的行为都得以解释,那么,或许,亡羊补牢,犹未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