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慈光(重生) 作者:吾心大悦(五)【完结】(19)
一旁的苏岷深有感触,因他父亲便是死守读书人风骨,见不得铜臭的清高人,全家流放时那么苦,有人用银子求他的字画他却不肯卖,才让祖母、母亲,三个兄姐劳累饥辘而死,只剩下他一个孩子——他从小目睹惨剧,早对文人风骨有了怀疑。
王之宏家境也一般,陷入沉思;乐恕更是年幼为奴,备受磋磨,更有所收获。
众人各自细细品读沐慈的话,虽话中没什么华丽辞藻,可蕴含的道理的确需要读书人好好想一想。
沐慈道:“文人风骨,源于文化熏陶的高雅风度,在于坚定自身信仰,以天下为己任的胸襟与骨气。而不是流于形式,鄙薄铜臭,为标榜清廉高洁而忘记什么叫做脚踏实地,精明实干,将胸中所学用于惠及百姓,强盛国家。若能坚持这样的风骨,便是天天与铜臭打交道,又何惧会污了心中高洁?”
沐蕴歌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一言一行都被楚王看透,这是楚王在点醒他。他并非死不认错的顽固读书人,觉得楚王所言很有道理,振聋发聩,立即对着楚王一鞠到底:“先生一席话,某受教了。”
这世上,没几个人当得沐蕴歌一声“先生”,且沐慈并没有任何惊世文采,年纪又小。但三人行必有我师,沐慈有思想,有才能,又不拘形式,所作所为皆利国利民,才是真正有风骨。
沐蕴歌喊他一声“先生”很是真心。
沐慈面色如常,坦然受之,道:“既明白了,那咱们就来谈谈筹建英烈祠,定国祭日的事。”
沐蕴歌便收回了自己一肚子的道理,凝神细听。
沐慈道:“我只认为:‘文臣理政,武将掌兵,文不涉武,武不干政,就此两安。”
意思是建不建武祠,不干文人的事。
沐蕴歌:“……”他还以为楚王会有什么旷古烁今的传世言论,谁知竟然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只觉得整个人被卡在半空,有点不知道该上还是该下。
难怪父王一再叮嘱,与楚王相交一定要沉住气。
沉住气!
沐蕴歌收敛一下表情,很委婉道:“因此事,已有上千读书人在楚王府门口静坐,群情激奋,先生打算如何处理?”
清河王辈分高,沐蕴歌其实算沐慈的叔辈,如今屈尊喊他“先生”,沐慈不是不讲理的,旁人给他尊重,他也必给人真诚。
沐慈便点头,十分真诚道:“知道。我还知道,我一个锦衣卫总教头便让他们上千人望而却步,不敢近前。”
沐蕴歌:“……”丢脸啊。
“当然,你们完全不必羞愧,这就是文武有别,临阵对敌本该由武将出马,若轮到文人去和敌人拼命,国家灭亡也不远了。”也只有沐慈敢说出这种灭不灭国的话来,不过却很有道理。
沐蕴歌觉得自己学了二十多年知识道理,还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明白。
第259章 潜规则·建文庙
的确,武人全拼光,轮到文人上战场,距离灭国的确不远。
沐蕴歌又被楚王给教育了一下,好容易才下定决心要把主控权抓住,便继续把自己没说完的说完:“其中有些年过六十的花甲老者,身体本不太好,如今不思饮食,若累出个好歹,怎生是好?我知道先生深明大义,心x_ing正直,又最仁善不过,必不忍心的。”
“哦?这我就不知道了。”沐慈扭头看向和顺,道,“开悟园那块儿,朝阳姐姐不好抛头露面,你去帮我请托贤哥出面,分发食物……他那边食物味道还不错。顺便劝一劝老人家别那么固执。既然身体不好,便回家安养天年,抗议这样的体力活儿交给年轻人就好。”
和顺低眉顺眼应:“是!”真走了。
沐蕴歌等人:“……”
沐慈表示很无奈:“真不关我的事,在朝堂上我已经公开声明:不因言论罪。他们完全可以和我讲道理,问题是他们的理由不够充分,说服不了我,难道还能强迫我听从?我不听,他们就不讲道理,还耍赖撒泼打滚,我难道还要为此负责?”
众人:“……”完全无法,不,是无力反驳了。
王之宏忠厚些,又觉得自己是沐慈的亲人得顾着他点,便大着胆子道:“殿下,史笔如刀,父亲忧心您若一意孤行,只怕会得罪天下读书人,到时……”
沐慈知道王之宏未尽之意,不过他既然打算做一件事,必然会把一切风险收益估量清楚,便十分坦然道:“史笔如刀我懂,但我行事向来对得起天地良心,若评价公道,我不必怕什么;若读书人为一己之私诋毁我,且用抗议这种手段试图威逼我放弃自己的信仰……我不受这种胁迫。”
沐蕴歌:“……”还真没见过这么强硬的人呢,果然人不可貌相。
沐慈道:“我因看你们是明白事理的读书人,才多和你们啰嗦几句。实话说吧,在我面前哭泣求饶无用!胡搅蛮缠无用!以死相挟无用!大家讲道理,我便讲道理;大家要耍无赖,我也只好不讲道理了。”沐慈话锋一转,“当然,我也理解各位文臣,虽没有上战场拼杀的勇武功绩,可也一直在为国为民服务,所涉政务、河工、诉讼和维持地方治安、改善经济民生,让百姓安居乐业都是很重要的,是国家不可缺少的一份子。我记得所有为治水护堤被大水冲走的文臣的名字,我记得平江府钟沛和几位郡守是为了在水患中救助百姓而殉职的;李元江李御史也是我一直敬佩的人。文臣所做贡献,所做牺牲,也值得被人铭记。”
沐慈言尽于此。
沐蕴歌眼中有光芒流转,瞳仁扩张,呼吸变得急促:“先生……您……您是说……”他好几次都没找到自己的声音,整个人处于极度亢奋状态,脸被憋得通红。
谦谦君子,讲究言行内敛有度,不大惊不大怒,最好不动声色,像沐蕴歌这样把从容优雅刻入骨子里的大才子,真名士,竟然显出这般激动神色,实在是少见。
很快,苏岷也意识到了什么,嘴巴张大,双目睁得几乎要脱窗。
乐恕早就明了,已经站立不稳,需要撑着背后的屏风才能稳住身体。
王之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满脸疑惑,到底没明白过来,腰眼就被后头的书童下死力戳了两下。见他还没明白,那书童便拧了他的腰间软r_ou_一把,险些把他拧跳。
沐蕴歌用极大的毅力平复狂跳的心脏,才用激动惊喜带着一丝虚脱的声音道:“先生的意思,是武将可以建一个武祠,文人也……也可以修建一个文庙,得享国祭……是这个意思吗?”
王之宏才明白过来,倒抽一口凉气,结果刚好又被拧了腰,便岔了气……咳嗽是忍不了的,便爆发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我可没说。”沐慈慢慢摇头,闲闲否认。
众人悬心,沐蕴歌满脸急切:“恳请先生明示!”
沐慈淡定道:“我是粗人,吟不了诗做不出对,便不能以文人自居。我对兵事略有涉猎,勉强算半个武人。所谓‘文不涉武,武不干政’,我只问武祠,文人建不建文庙是文人的事,何必问我?”
沐慈这意思是他不会管,也管不着。
沐蕴歌得到这个算默许的答案,更加激动,与其他几人相互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激越灿烂。
唯有沐慈依然云淡风轻,在一堆激动的人中显得尤其明显,就是说出后面这句对大幸影响甚大的话来,目中依然深邃又平静。
他道:“我只想让文武双方都明白一个道理——文臣理政,武将掌兵,文不涉武,武不干政,仅此只得两安;若文臣治国有方,则国家富足,兵强马壮粮草丰沛,是为武将后盾;若武将对敌勇猛,则国家太平,民生安稳盛世繁荣,是为文臣护障。如此,便是两和两利,何愁大幸不能万年?”
沐蕴歌想着那么美好的前景,笑得畅快:“的确如此,文武倒完全不必如此针锋相对。”
“就是这样。”沐慈道,他想促成的便是文武合作两利,相信文人有沐蕴歌为代表,推行这种思想会顺利许多。
沐蕴歌得了准信,便要离开去办这件事,他心里的愉悦也亟待找人分享。
“等等!”沐慈轻声说。
在场几人以为楚王改变主意,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
沐慈却是问:“你打算让谁去说?怎么说?”
沐蕴歌再不藏掖,只道:“我请父王上奏,建议此事。”
“哦,”沐慈点头,叮嘱道,“兹事体大,一定要先回去和你父王商议。”
沐蕴歌点头,这会儿他脑子都被文庙占据,想着这么一件对读书人来说是极大荣耀的事,若是做了提议之人,便可名垂千古……
还需要商议么?
沐慈又用自己葱白的手指,比画了一下自己的脸,强调:“脸上神色收一收,记住!我不是文人,文庙一事与我无关。”
沐蕴歌重重点头。
沐慈坐这么久也累了,斜倚身体撑着脑袋,慵懒对沐蕴歌挥手:“你去吧,让你的小书童留下。”便闭目养神。
沐蕴歌并不觉得沐慈做出这动作是失礼,只觉得他就该如此高傲睥睨。
他扭头瞧一瞧一直在身后低着头的“书童”,便知早被人识破,想着反正都是楚王亲友故旧子弟,应无大碍,便很不讲义气地留下了那“小书童”,弯腰行礼告辞,便飞快出了楚王府。
沐蕴歌是一个人走的。
王之宏不能走的,因为那“小书童”。而苏岷也看一眼还低着头,露出洁白优美侧脸的“小书童”,便也留下了。
沐慈慢慢睁开眼睛,不徐不疾道:“总低着头,脖子不僵么?”声音完全听不出喜怒。
王之宏和苏岷面面相觑,都看着那“小书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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