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素君挺直身体,再次央求道:“请陛下允臣随军去北郑边境!”
宇文睿皱眉。她知道阿姐素来稳重,待人接物一向中规中矩,断不会突然没头没脑地做这等惊人举动。
“阿姐要做什么?”她问。
云素君闻言一滞,迟疑一瞬,才朗声道:“臣闻陛下欲向边关增兵,边塞苦寒,兵将既多,患病者定会增多。臣愿随军去边关,医治病患伤者,为陛下分忧。”
宇文睿深深地看着她,似要探知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阿姐也说了,边关苦寒,你是文弱女子,怎么熬得过?况且,就算是有病人、有伤兵,军中也有军医,医治病患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不等云素君回答,宇文睿脑中倏忽闪过一个念头,“阿姐刚从坤泰宫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云素君默然垂头。
宇文睿恍然大悟:“是不是关于施大人的?母后想撮合阿姐和施大人,让阿嫂问你来着?”
云素君听她说得直白,脸颊泛上红晕。
宇文睿急道:“阿姐是不愿意吗?不妨事的!咱们谢绝了母后的好意不就结了?何必还要去边关受苦?”
云素君强压下赧然,肃然道:“师父的仁心仁术,臣都是衷心敬服的。可若论……若论男女之情,臣自问没有分毫。且臣亦知师父心中心心念念着某个人……太皇太后一番好意,臣没法……”
施然心里有人?是谁家的女子?莫非是罪臣之女?或者是秦楼楚馆出身?不然的话,他是母后的义子,深得母后疼爱,怎么会不恳求母后成全?
宇文睿抑住心中的疑问,抢道:“阿姐和施大人既然都对彼此无意,那朕就替阿姐去和母后说!母后不会强人所难的……”
宇文睿说到做到,拔腿就要走。
却被云素君一把扯住,“陛下不可!”
宇文睿以为她惧怕太皇太后的威仪,宽慰道:“阿姐不用怕,有朕在呢!母后自来讲道理,不会因为这个而责怪你的。”
云素君并未松开她的衣襟,摇头道:“不是臣……臣不是怕得罪太皇太后。君子坦荡荡,臣既无此意,又怎么会怕对太皇太后坦言相告?臣只是……”
“只是什么?”宇文睿疑惑地盯着她。
云素君欲言又止,半晌才沉声道:“臣只是怕连累了太后娘娘。”
连累阿嫂?
宇文睿一滞,旋即明了:从自己幼年入宫时起,母后不知什么原因,就是不喜欢阿嫂。小时候自己看不懂,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一点也越发看得分明了。虽然七年多过去了,母后早已淡出朝政,只在寿康宫中颐养天年,然而每每遇见阿嫂去问安的时候,母后的疏远和抵触还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
宇文睿并不傻,她能深切体会到母后是当真疼爱自己;自然,也当真对阿嫂存着敌意。
她更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原因导致母后这样对待自己的嫡亲外甥女?她隐约觉得这事和皇兄宇文哲有关,但是具体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如今,阿姐所言的意思很明显:母后不喜阿嫂,若是这桩婚事没有撮合成,母后责怪的恐怕不是阿姐和施大人“不知好歹”,而是阿嫂“对长辈交办的事情不尽心尽力”。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偏见,就是这样不可理喻。
阿姐不怕自己得罪母后,却替阿嫂想得周到?
这让宇文睿不由得多想。
难道,阿姐对阿嫂……和自己,是一样的心思?
那一刻,宇文睿很不安,她有种自己的女人被别人觊觎的不踏实感,她很想马上不管不顾地同意阿姐的请求……总之,惦记阿嫂的人,离阿嫂越远越好。
她是皇帝,皇帝心爱的女人怎么可以被别人惦念着?
可她并没有忘了,这个“别人”不是旁人,是照顾她八年、亲姐妹一般的人,她不该对这世间所存不多的亲人起了那等不堪心思。
默默吐出滞闷在胸口的气息,宇文睿柔声道:“阿姐要随军去边关,真的舍得朕吗?”
怎么会舍得?
这个问题,云素君在踏进皇帝寝宫之前想了无数遍,她硬下心肠,迎上宇文睿的目光:“陛下已经长大了,臣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照顾你,宫里宫外多得是可以照顾陛下的人,臣……很放心。”
“当日是阿嫂推荐阿姐拜师于施大人,就是为了方便为朕诊病,如今阿姐却……”
云素君心中凄然,硬撑道:“臣这些年随师父学医,也培养了几位医术精良的医女,她们中的优异者假以时日,积累经验,自能堪当大任,陛下请放心。”
宇文睿犹自不甘心:“阿姐!若只为和施大人之事怕阿嫂在母后面前为难,朕不是没有办法,阿姐又何苦非要去那边塞苦寒之地?”
“陛下!臣早年间便崇仰太后娘娘懿范,后又蒙她看重,得以在师父门下学得傍身之术,心中更是感激,却无以为报。如今,听闻英国公府的孙小姐也要随军去北郑边关,臣想,她贵介出身,在家中定然备受宠爱,边关苦寒,怎么熬得过?臣虽是女子,但从小就做惯了活计,又通晓岐黄,可以随侍在她的身边,保她平安无虞。”
宇文睿听得痴了——
原来,真正的根由在这里。阿姐倾慕于阿嫂,情知不可能,便决意随军照料悦儿。若是悦儿有阿姐照料,自己也可略略宽心,可那样,岂不是太委屈了阿姐?
见宇文睿尚自迟疑不语,云素君心中更急,她再次行大礼拜道:“臣自知那等念头不堪,但实不愿隐瞒陛下,望陛下念在从小的情分上,就成全了臣的心意吧!”
那等念头,不堪吗?
宇文睿苦笑。她就是存了“那等念头”的,怎会不解思而不得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