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劲松轻嗤一声:“哼!吾皇?吾皇在何处?吾皇刚刚大殓完毕,景大人该当称‘大行皇帝’才是!莫要失了礼数。”
景子乔灰眉一挑,知他在讥讽自己世族出身,非明经科考博得功名,纨绔子弟不知礼数。
“裴大人,你错了!”
景子乔说着,毕恭毕敬地冲宇文睿的方向抱了抱拳:“吾皇就在此处。裴大人痛心先帝之逝,老夫亦是感同身受……”
景砚闻听父亲说出“先帝”二字,心脏猛地抽紧,晃了晃身躯,勉强立住。
但听景子乔续道:“然事已至此,我等悲痛之余,更该承继先帝之遗志,全力辅佐新君……”
“住口!”
景子乔一震。
裴劲松怒道:“景大人!你一把年纪,该当记得仁宗皇帝的遗训吧?你家祖上即随侍先帝,难道不知晓武宗皇帝的训诫吗?”
景子乔初见他无礼喝住自己,此刻又是无端提及祖上,面露不豫。
“何况……”裴劲松一指宇文睿,“这女娃娃,竟敢脚踏大行皇帝供案,还公然大吵大嚷,哪有半分人君风范?”
“裴大人此言差矣!”段炎突地开口,“裴大人难道没看到她手中所持为何物吗?”
裴劲松焉能不认得高祖玉佩?
不等他回答,段炎抢先道:“裴大人以为陛下脚踏先帝供案不妥?老夫却以为,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先帝既已奠下基业,满怀希望就等着陛下登高望远呢!吾皇深知先帝之心,可喜可贺!”
“强……”
裴劲松“强词夺理”四个字还未出口,景子乔早抢上一步,“臣恭迎陛下入座,受群臣大礼!”
他说着,一把抱起已然看呆了的宇文睿。
申承是个极有眼色的。眼前情状,他侍立在景砚身后,早就将一切看了个清清楚楚。
见英国公如此,他悄悄一脚踢在申全的腿肚子上。
申全一惊。看到师父的嘴型,椅子?他立马懂了。
师父让做什么,他便做什么,真就一溜烟地搬来一把椅子。
景子乔把宇文睿抱到椅子之上,坐好。自己则纳头便拜。
“臣拜见吾皇!”
宇文睿哪里见过这等架势?
英国公高大的身躯跪伏在自己面前,头顶的灰发在眼前晃啊晃。她记得看过的话本子里讲过的,此时自己该当说一句“爱卿平身”。可那四个字,就在嘴里转啊转,怎么都转不出来。她只能瞪着一双晶亮大眼,直直地看着。
“臣段炎拜见吾皇!”
段炎也跪拜在宇文睿身前。
殿内诸人这会子算是看明白了——
英国公极力给这小丫头撑腰,这不明摆着是景皇后的授意吗?
可那位段大人,又是怎么个情况?
众人均不由得联想到了宰辅大人的出身背景,莫不是……
此中有深意?
登时,几个心思细、胆子小的已经抖抖衣襟跪拜下去了:“臣等参见吾皇!”
如此陆陆续续地便跪下了十几个人。
卢昆双膝一软,也想拜下去,可一眼扫过相王还立在原地死撑着,自己又生生忍住了。
眼看宇文广只会死命盯着他那位二叔,自己全然没主意,卢昆暗暗叫苦:怎么当初就跟了这么一个主子?
“不对!”裴劲松大喝一声,“不对!”
众人可没空理会他,利弊权衡之下,谁也不想得罪“权臣”和“内戚”。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跪拜下去的人越来越多。
段炎伏在地上始终没动,心中却暗笑:裴大人哟!裴老黑!还“不对”?部队在前方呢!
裴劲松忽的暴起,一指宇文睿:“她是个女娃娃!怎可做皇帝?”
几个正要拜下去的,听到这话,都骤然顿住了。
“谁允你们立她为帝的!”裴劲松怒问。
“哀家允的!”
诸人一凛,不由得齐齐看向声音来处。
段太后一身素服,在众宫女、内侍众星捧月中步入大殿。
“参见太后!”众人齐拜道。
“罢了!”段太后挥了挥手,“哀家以后……”
她深深地凝了一眼大殿之中的棺椁、神主,悲从中来,咬着牙关道:“……哀家以后便是太皇太后了!”
众人呆,各自心中不由得打着各自的小算盘。
“太后!怎可如此?”裴劲松急急开口,“武宗皇帝、仁宗皇帝皆有遗训,女子……”
“裴爱卿!”段太后打断他,“高祖难道不是女子吗?”
裴劲松一滞。
“高祖与武宗、仁宗相比,孰尊孰卑?”段太后说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裴劲松被那一眼扫得身躯一震:太后此举,莫不是针对自己方才所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眼前局面,段炎与景子乔,一文一武,护持在那小女娃身侧,景皇后虽然不言不语,却是全然的默许姿态,那把椅子定然是她授意内监搬来的……且不说这些,英国公极力推举,岂不是景皇后的主意?
还有,竟然连太后也……
裴劲松心中寒意更甚,一股子强烈的无能为力感渐渐侵袭了他。
人心不古吗?江山不祚吗?
右丞相长叹一声。
“申承!”段太后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