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由黑鳞怪物铸就的人墙,像受到了一股冲击,半环形墙体由中心向两边发生了连续波动。它们对白落羽避之不及,没有鱼怪想要与她缩短距离。
白落羽身后的阵列发出了一阵惊呼,餐馆里试图用头撞墙的女子,伸手抹了抹额上迸流的鲜血,死气沉沉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叫做“希望”的东西。
满眼血肉横流的屠戮场景和身前群狼环伺的困顿处境中,人们在白落羽身后聚集,将涅槃微光与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个娇柔荏弱的女孩身上。
鳞族与人类中间,以白落羽为分界点,形成了两厢对峙的形势。
悲壮的气氛在狭窄的空间里蔓延,白落羽感受到了身后一双双置身死地,殷殷期盼的眼睛,感受到了身上沉重的使命。
一身红衣的女孩长睫垂下,睫毛轻颤,脑中如默片放映,迅速回溯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不期然间,与奈珈相遇的每一帧画面每一个细节都记忆犹新地浮现在眼前,比悠长岁月里的平凡记事都要色彩鲜明,历历如绘。
女孩微微勾起嘴角,早晚都是那人口中美餐,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再抬眸时,乌湛湛的眼瞳直直对上一排排狰狞鱼怪,再没有了佯装的强悍,已经换成了悍不畏死的坚毅勇敢。
她展开纤细的手臂,挺直了单薄娇嫩的胸膛,站成一个“大”字型,挡在人们身前。一脸视死如归。
身后众人像是被这悲壮的气氛感染,渐渐从恐慌中恢复了神智,挺直了一直蜷缩如虾状的背脊。
面前的怪物在白落羽伸展手臂的一瞬,如一滴水掉落湖心,微弱的力量激起了一圈涟漪。
黑鳞怪物的铜墙铁壁随着一阵波动,站在中间的鱼怪又向后退却了一分。
玻璃橱窗外,血流成河,尸骨遍地,昭示着人类的彻底败北。
而就在旋转广场的一隅,一件装潢精致的欧式玻璃餐厅内,人类与鳞族形成了难分胜负的对立之势。
鳞族高大健硕,肌肉发达,在娇小的女孩面前,形成了一面扇形的铜墙铁壁。
画面凄恻悲壮,冷风夹带着咸腥从海上卷来,呜咽着刮过舱体,穿过一间间空荡荡的建筑,拂过那些失去温度的血肉,又回到了海上,像一首人类的挽歌在暗夜中回荡。
这场力量悬殊的对峙没有持续多久,站在扇形人墙最边缘的黑鳞怪物首先发起进攻。
它突破了边缘处的一个空隙,绕开以白落羽为中心的圆形区域,向队列最后排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扑去。
骨头在齿轮状尖牙中咀嚼的声响在人们耳际响起,队列已被打乱,惊慌失措的人群尖叫着向白落羽聚拢。
一击即中,围墙边缘处的鱼怪乘胜追击,纷纷涌入那一处疏漏。
白落羽见势向一侧防守的边缘处移动,人们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黑鳞怪物仿佛能感受到她的靠近,那个率先突破防守,正津津有味地啃咬着美味的鱼怪,拖拽着食物迅捷无伦地向后撤退。
人们争先恐后地贴靠着白落羽,队列因为她的移动在她身后如蛇形甩动。她张开双臂将自己挡在鳞族进攻的轨迹上。
暗夜里,弥散着浓郁血腥气的邮轮中,赫然上演着滑稽的一幕。
所剩无几的人类与布满鳞甲的异族,在一个玻璃匣子里追逐躲闪,仿佛是一场司空见惯的稚童游戏。鳞族小心翼翼地躲避白落羽,人类小心翼翼地躲避鳞族,两厢微妙地维持着平衡,半晌没分出胜负。
狂风巨澜,惊涛骇浪早已平息,平静的海面上,变故陡生。
人类鲜血那诱人的鲜香,吸引了归墟深渊里栖息的另一种暗黑生物。
它们悄然探出一颗一颗黑黢黢的头颅,用尾鳍拍打海面,利用弹起的力量将自己送上甲板。
暗黑无知的深渊生物,浑身沾满海底柔软的污泥,滴着灰绿色的粘液,匍匐着在甲板上缓缓爬动,身后拖出来一道一道粘稠的水渍。
白落羽身后队列中一个女孩,比出涂着蔻丹的食指,指着玻璃餐厅外,惊声尖叫。
心理防线已经在今夜土崩瓦解的人们,又迎来了一轮全新的精神冲击。
玻璃橱窗外,黑黢黢的诡异生物密密匝匝爬满了中心广场,它们的下肢是一条如海洋哺乳动物一样的暗淡尾鳍,因为没有下肢,不能像鳞族那样直立行走,只能用双蹼在地板上一点一点地匍匐前行。
在黑压压一片蠕动着的黑色生物中,有几只利用腹鳍直立起上半身,让人们看清了望之如巨大水蛭一样黑黢黢的生物的真容。
在人类的审美里,鳞族与它们相比可以算得上美丽。如果说鳞族的蛙鱼外形还能辨认出与人类的相似之处。
这种生物就只能被形容为压扁了的俄罗斯套娃。
它们全身光滑无鳞,后背漆黑,脸和腹部灰白,没有毛发,从背后看,那种怪异的脑型,很像是女人波浪状松散的长发。所以每当它们出现在海上,总被认为是落水女子,其实那只是它们的头部与脖子处相连的膜状皮肤。
流线型的身体,在深海中可以穿梭自如,而到了陆地就变成了蠢笨残疾的爬行动物,只能匍匐在地。
它们没有眼睑的眼睛空洞洞的,像是两个装饰用的黑窟窿,它们也确实目不能视,在光芒销声匿迹的幽深海底,它们根本不需要视力。
它们只凭本能地嗅着血肉的味道,碰到散落在地板上的尸块就开始大快朵颐,疯狂啃食。
鳞族回头看了看这些深渊里象征着痴愚混沌的生物一眼,可怖的蛙鱼脸孔漾起一丝厌恶与无奈。
它们与永生不死的高智能种族——鳞人不同,它们是荒域深渊里最为“愚痴”的种族,没有智力亦没有灵魂。
它们嗅觉异常发达,不一会儿就嗅到了鲜活肉体里血液的芳醇甘美,很快加入进了玻璃橱窗里正如火如荼上演着的人鱼对峙的大戏里。
不同于鳞族对白落羽的忌惮,这种痴愚混沌的生物,仿佛完全感知不到什么是恐惧。
它们像一条条巨大的水蛭,在玻璃餐厅里越聚越多,灰白色的肚皮上一双腹鳍支起扁平的上半身,像瞎子一样伸展着带着瓣膜的蹼足,摸索着可以食用的新鲜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