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虽然是冬款却也抵不住外面冬日的严寒,更何况,这一夜雪都未停。
没有人在意他到底出去干了什么,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抢救。
丁灿的主治医生被连夜从家里叫醒,从城市的另一端赶到了医院。
等医生到医院的时候,丁殊已经站在急诊室的门口了。
她的目光没有焦距,只是虚虚地盯着急诊室的门,眼下一大圈青黑,黑色的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是迎风的烛火,不知何时就要灭了。
她背挺得笔直,仿佛一旦有了任何弧度就整个坍塌下去一样。
医生只来得及胡乱跟她点点头,并在进门前匆忙回头看了一眼。
无声地站在黑夜中的人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似乎已经提前预知了结局。
抢救持续了很久,丁殊就从天刚蒙蒙亮站到了天色微曦。
偶尔旁边有护士上前询问要不要休息一下,她也给不出任何反应。
若不是过去总是看到她,护士们都要以为这其实就是一座雕塑了。
丁殊经历过那么多次送着弟弟进急救室的场景,却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那么没有底气。
麻木和空洞从胸腔的位置打开了一个缺口,然后慢慢像四周腐蚀着,试图吞噬这副躯壳。
丁灿是丁殊一手带大的孩子,她永远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就算当事时并没有所觉,她也能在事后第一时间察觉他的想法。
他也不要我了。丁殊这么想。
巨大的悲凉混着委屈瞬间淹没了她。
她的弟弟、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要这样决绝地丢下她了。
这个想法终于慢慢填满了丁殊的认知。
她的眼睛干涩,却连眼泪都留不出来。
因为太累了。丁殊这么对自己说。
他为了自己坚持了这么久,终于在看到那扇门的时候,义无反顾地跳回了深渊,回到他本该回的地方去了。
医生走出来的时候,几乎不忍心跟丁殊说上一句话,但他捏着堆满疲惫的眉心,不得不上前交代了抢救的结果。
“节哀顺变。”这是医生唯一能想出的话了,他顿了顿,又想起丁灿最后说的话,“他说树下面有东西留给你——他走的时候是笑着的。”
“……我知道。”丁殊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知道啊。丁殊盯着虚无的空气。她感觉到她的理智正理她而去,但在离开之前的某个瞬间,她的意识又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早就知道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从一开始带着丁灿离开孤儿院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她的弟弟对她太过仁慈,才将这个结果推迟到了现在。
但是预料到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
直到第二天秋零才接到了医生的电话。
因为丁殊一直待在丁灿的床边,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偏偏意识又无比清晰,没办法让人拖回去。
护士医生对她都束手无策,最终医生才想到了丁殊那个朋友。
秋零见到丁殊的第一句话不是安慰,而是问她:“赵安然呢?”
听到这个名字,丁殊才有了些许反应,她抬头看了秋零一眼。
“我让她不用来了。”丁殊坐在墙角边,背靠着墙,看着床的位置,“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但是也不至于关机吧。”
秋零也在丁殊身边蹲下,说实话她至今对丁灿“死亡”这个事实还有些恍惚,有些不敢置信,更多的是预感成真的荒唐感。
——怎么会呢,前天还好好的,所有的检查都没有问题,前天晚上告别的时候,还说好等他好了他们就一起去景城旅游,赵安然还积极地表示她要做导游……
不过才一晚,他们竟然就这样轻易地- yin -阳两隔了?
秋零脑海里的记忆慢慢回放,那个会乖巧地叫姐姐、捏着姐姐的衣角红了脸躲在姐姐身后、躺在病床上仍会微笑的男孩、少年,走马灯似的一一闪过,最终都被一块冰冷的白布所覆盖。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秋零也想不通这个问题,她只能想起丁灿在最后接触得最对、也提起的最多的赵安然了。
如果他真的早就预料到这个结局,那么他为什么要那样迫切地接近赵安然呢?
只是为了将姐姐托付给她吗?
秋零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荒谬,于是她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排除了出去。
“我听说小灿给你留了什么东西?”
秋零来之前就听医生交代了所有细节,医生就指望她能稍微宽慰一下丁殊,不要让她也想不开。
“……不知道。”丁殊勉强动了动眼珠子,很快又定住不动了。
秋零看到丁殊这么一副死气沉沉仿佛提线木偶的样子,再想起丁灿的死——
想到“死”这个字的时候,她的心头猛地跳了一下,仿佛一根针扎进去一样,一抽抽的隐痛。
但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人死不能复生,然而活人又不愿意走出来。
秋零早就知道,这对特殊的姐弟之间的事谁也插不进手,就算她是与他们一同长大的也不行。
“我听说小灿曾经出去过一趟——”秋零只能试着用别的地方转移丁殊的注意力,“会不会是那时候……”
丁殊没有任何反应。
秋零叹了口气,只能自己把话接下去。
“你知道赵安然在哪儿吗?”秋零再次提起这个问题。
“不知道。”丁殊僵硬地转过头,死气沉沉的目光扫过来,“怎么了?”
“我联系不上她,我以为她会在你这里。”秋零坦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