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着墙壁,随便选一个方向,晃晃悠悠走下去。
建在山上的绯城,多得是建成阶梯状的房屋。
带着深青色斑块被来往众人踩得凹凸不平的石板和周围高竖的围墙使得这块区域成为一个迷宫,困住如同方绯一般的陌生人。
空闲在家的妇女往往用小架支个摊,地点就在自家门前。
裹上蒿叶的糯米团里面包着豆沙馅,小铁锅里用油炸得金黄的土豆,方绯肚子翻江倒海,但只能捂着闹别扭的肚子全当做没闻见。
脚就像黏着浆糊,走在流沙密布的鬼蜮,其中的行人大概就是她这种感觉。
鼻子在此时变得敏锐,循着味道漫无目的地走。
这家锅里小火还煎着鱼,鱼块翻边有些慢,带些焦糊味。
对面那家炖着鸡,窗边蓝蓝紫紫矮牵牛开得好不热闹,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一胳膊撑着脸颊,百无聊赖写作业的少年。
方绯看得眼睛发直,当然不是因为那位少年,而是这家的围墙上方那丛探出墙头的枇杷树。
一大半枇杷枝搁置在水泥墙端,叶脉凸显的毛叶间小的果实没拇指尖大,大的前端裂开,像是对方绯笑着说“快来吃我”。
方绯不记得自己自己上次吃饭是三天前的中午或晚上,但她现在一见那尚未完全黄的果子就眼睛发红。
平时两下就能爬上的墙,这次方绯硬是蹬了好几次才上了墙。
顾不得撕皮,方绯先往嘴里塞两颗,才边鼓着腮帮往外吐黑种子,边两只手全上,用手提的布包兜果子。
没等她摘更多,院子里的狗听见声响,“汪汪”地狂嚎起来。
方绯把布包往肩上一搭,抬眼正看见那男孩诧异看着自己,毛茸茸的头发和瞪圆的眼睛很相称。
幸福家庭的孩子,她脑袋闪过这个念头,准备往墙下跳,就听墙外有男人喊,“妹子,怎么上我家的墙?”
前有狼后有虎。
……
该怎么解释,现在!
快给我一个理由,随便什么都好!
这一刻,她脑子闪过很多,速度太快,一个想法都没抓住。
眼睛还在四处捕捉,这条路不行,通向死胡同,应该借力爬到那座矮房的屋顶……
“妹子,快下来,我要打电话通知你家长!”
通知家长?
方青,还是温小姐?
脑袋那根弦断了。
方绯果断按照自己临时规划的既定路线,踩着围墙往另一边翻过去。
那男人原本还以为是个嘴馋的小孩,但按照方绯这紧张样子,心想难道是偷东西未成功的小贼,当下就是一声大吼,“有贼!偷我家东西了!”
这下这真是一锅沸油里倒水,炸开了花。
周围左邻右舍有了声响。
“哪一家?”
“那贼在哪里?”
“老王,等我下楼!”
……
开窗声、趿拉拖鞋声,男声、女声、儿童声、狗吠声,响成一堆。
原本带些幽静意味的小巷顿时熬起一锅咕噜咕噜冒泡的火锅,而探头出来的各色模样,成了火锅里不同食材,在汤汁里翻滚热闹得很。
她捂着耳,不停变换方向。
就听见身后追着的那男人边骂边喘,不一阵声音也没了,爬楼梯比走平地累得多。
虽然她还是多跑一阵,躲到大型垃圾箱的背后,才喘口气,这一停下才发现脚踝疼得厉害。
记不起在哪里崴的,分不出心神的逃跑时倒是没感觉,但一到能喘口气的空闲,这痛感就尖锐地刺进她的神经。
她正揉着脚,手一顿,外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那个男人,语气满是得意,“之前还嫌我龟毛,每天绕自家一圈,你看这次幸亏有我,要不然这小贼就得手咯。”
他身边大概还跟着他老婆,虽然有些嫌弃还是附和他的话,“就是,小勇明明看见那贼,竟然不招呼我们一声,要不然不早就抓住,何必惹得左邻右舍都不安宁?”
“……”
他们走远没多久又是一行人,方绯左等右等,这一等就到了天黑过后,华灯初上。
她缩着脚,从布包里掏枇杷咬,咬着咬着,一滴水就落到她脸上。
呵,下雨了。
对于雨,浪漫的诗人这样写着“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这润物的雨就这样细无声地往下落,连方绯好不容易找到的庇护所都不放过。
天晴时这垃圾桶味道就有够难闻,混合脏污淌下来的雨水更是没法形容。
方绯把布包护在怀里,拖着伤脚一瘸一拐地出来。
站在巷子里,她仰着头往前望。
成帘的雨幕中各色光晕像是一条花街悬挂成长条的小灯笼,每团灯光标志每个人的家庭。
小巷已经没其他行人行走,他们总有一扇窗,窗里燃着灯,家人温着饭菜,唯独站在雨里的方绯无处可去。
雨水顺发丝流成分叉的小溪,方绯分不清面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这不是她第一次哭。
虽然她对自己发誓:以后不流泪。
但就像她曾经对方青恶狠狠地丢下一句,“我他妈不用你管,一辈子都不用,”收到那条短信之后,她还是对方青心生幻想——
会不会有那么一丝可能方青会带她逃离那个地狱?
就像她九岁那年一样。
她还记得那一天,似乎也下着薄雨。
雨水是浮在空气当中,虽然没有直接往下落,但润- shi -的衣物黏在皮肤上更难受。
天空比现在要更黑。
冒着雨,又是深夜,方青拖着她往外赶,一路两人没说话。
巷子两边没有路灯,仅有人家门口点上昏黄的白炽灯,照亮门口一小片区域后,又是一片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