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又是谁?
放下遮在脸上的手臂,室内一片暗沉的昏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松柏香料的气息, 本以为会见到一张跳脱的俏脸,入目的却只有竹青色的幔帐。
宋则心道:方才她是做了个多奇怪的梦。
指间的感觉,微烫的嘴唇和身下- shi -嗒嗒的不适感都在提醒她,似乎并不只是梦那么简单。
“秋月。”脱口而出叫来的是值夜的宫女,恭敬亲和的面容,容貌已算上佳,但与那人不好相比。
那个人浑身上下都会说话。最妙是她委委屈屈气鼓鼓的样子,叫人忍不住想欺负一二。明明生的是正经家小娘子的好模好样,偏生喜欢做不正经的事。
宋则扶着脑袋,头有些疼。
“陛下……”秋月见到榻上的那滩水渍,小吃一惊,偷偷朝面色不愉的宋则看去。见她不像是要发作的样子,稍稍放下心。取来干净的衣裤,宋则接过自行换了,没有让她在一旁侍奉。
听到那声陛下的同时,记忆如八月钱塘江大潮一般向她袭来。
宋则依旧姓宋名则,是晋国的皇帝,年号正观,即位一年有余,前任皇帝宋彦是她的兄长,自己炼丹自己服食,没几年就驾鹤仙去,留下个烂摊子,内有女干臣揽权,外有邻国虎视眈眈。
这几日朝中有两件大事,一是老臣们要她尽早大婚,皇夫的人选都是大臣的子侄;二是她三叔武王的幺女,刚被封为安乐公主的宋宜以绝食要挟,宁死不愿远嫁黑水国做黑水国皇帝的妃子。
宋宜被安置在宫里,今日已是奄奄一息,好好的花样少女,形如枯木。
若非宋则已是内忧外患,也不必让宋宜去黑水国联姻。堂堂晋国公主,要去敌国后宫争宠为晋国争取最大利益,着实难为了她。
可宋则又有甚么办法。黑水国皇帝金元熙垂涎宋宜美色,指明要她,而联姻之事她兄长在位时就已谈妥,若非遇到国丧,去岁就已嫁去黑水国。
国之兴亡,匹夫有责,身为皇室,焉有不为国出力之理。宋宜不去,金元昊便更有理由对晋国用兵。
莫说宋则不肯给他以口实,满朝文武都不会愿意因她起兵事。哪怕宋则心知肚明,这仗早晚要打,但大家都盼着宋宜此去能拖一拖黑水国东进的步伐,给他们一些喘息的时间。若真起了兵事,山河破碎,百姓遭殃,宋宜也讨不到好去,就像当年她不过十岁,就被抓去黑水国军营当女奴。
一入军营,甚么金枝玉叶都成了枯枝烂叶。她脸上胸口的黥印,就是那段苦难最好的证明。
等等,她几时被送去过黑水国军营?
黑水国几时进攻过上洛?
“取铜镜来。”
秋月能猜到宋则脸色如此难看的缘由,但不知为何要照镜子。但陛下有命,她取来铜镜,又命小宫女们点上宫灯。
宋则忘着铜镜里的自己,难以置信。从十岁起就有的黥印,消失无踪,不但是脸上,胸口的黥印也没了踪迹,就好像从未有过一般。
“这不可能。”宋则喃喃自语。
女帝夜半惊醒,行止诡秘,宫人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秋月是宋则即位后才跟随她的宫人,见宋则似有不妥,忙叫人把宋则的亲信,如今正在安乐公主处看着的俞姑姑叫回来。
没等俞姑姑到,宋则便被错乱的记忆搅得头疼欲裂。
被后娘勾引的宋二娘子、毒杀金将军未遂的晋室宗女、与表妹私奔的宋家表姐、为救春雨楼训导娘子入豪门做妾的伎人宋大家、调戏节妇的如常小尼姑、与儿子意中人纠缠不休的宋家娘子、为突破心境进入镜湖幻境的隐神宗宋宗主、还有晋国女帝……
种种记忆纠缠在一起,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记忆里除了自己,还有那个人。
“我要你的人,也要你的心。”
“若有来生,你可愿再见我。”
“我喜欢你呀,表姐。”
“我斗胆求天地为证,日月为媒,与你结为夫妻。从此相亲相爱,祸福同享,荣辱与共,你可愿意?”
“不管我是谁,都要死死抱着你,不松手。”
“咦,怎么脸红了。你这不六根清净的色尼姑,想什么呢,嗯?”
“就这样吧,是我太贪心,总想着和你一辈子在一起,有时想一想,有过一段已是上天对我的恩赐,菩萨垂怜。”
最后,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容出现在脑海里。
“我叫宋玠,我是采花贼。”
“宋玠。”宋则念出这个名字,用近乎咬牙切齿的语气,真是化成灰都认得她。
通过这个采花贼,她终于可以确认自己是宋则——身陷心境的宋则,而非甚么女帝宋则。她也记起方才那个梦里与她厮混的人。
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她心境幻化的幻境
在上一个幻境里,她和采花贼做了那样的事。
不,不止是上一个幻境。每一段记忆,都是一个幻境,每一个幻境,她都与那采花贼纠缠至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采花贼为何会出现在她的心境里,还与她,还与她……!
她是不死心一路追到心境里来了?
可是当日采花贼怆然逃跑的样子历历在目。
宋则眉头深锁,身旁的宫女为女帝的威严所慑,纷纷下跪。“陛下息怒。”
她不耐烦地摆摆手,宫女们这才站起来,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这几日女帝为选皇夫与送宗女联姻之事头疼不已。皇夫涉及朝中派系,宗女更是绝食胡闹。
连带着整个长乐宫都冷上几分。
现下那个采花贼在何处?
要如何才能从心境里出去?
宋则揉着额头,越发头疼。
直到俞姑姑被人着急地叫回来,“陛下?”
“你怎么……”才想问她怎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