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神情淡淡,手里的刀叉银光晃动, 却未发出一点声音。
甚至于听见了他的问题,连眼皮子都懒得掀一下。
仿佛在无声回答他:你看都看到了,何必多此一举这一问?
萧文博按下筷子,离客厅不远的佣人们便自觉地依次退下,及时地避开主人家的八卦,以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萧时歆,你是不是太放肆了点?”萧文博年过五十,也算是当过上位者的人,发怒起来便自带了一股气势,若此刻面对的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小女生,铁定能被他镇住。
然而他斜对面的人仅仅是在听他话落的时候顿了一下,尔后便自顾自地切完盘里剩下的那块牛肉。
黑椒汁淋着的表面煎成了深色,而内里是深红色,并未见血。
是萧时歆最喜欢的口感。
在萧文博因为得不到回应,即将恼羞成怒地站起来宣布自己的存在感时,女人总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刀叉整齐地归到一侧。
素白的手指极为修长好看,透白的皮肤包裹着骨骼,弧线是恰到好处的优雅,多一分便显肉,少一分则露骨。
她拿起餐巾,擦了擦手。
又把它放回了桌上。
这才不紧不慢地抬眸看过去,凤眸里的那团黑,深不见底,仿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似的,此刻的她冷冰冰的气势,让她比起人,更像个精致的娃娃。
“是你想住进去,还是想让其他女人住进去?”薄唇轻启,她淡淡地问了一句。
恍若之前根本没听见男人的一番发作,此刻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平和了。
萧文博并未因为这个问题而稍稍缓解怒意。
只是理直气壮地表达道:“我想让谁住就让谁住,我说过了,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闻言,萧时歆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浓密纤长的黑色睫毛扇动着拉开那层伪装的假幕,露出底下的惊涛骇浪,于是那风暴便也朝着对面人席卷而去。
“若是你住,我勉强没有意见。”
“但若是其他人——你是想挑衅我?还是想挑衅我的母亲?”
萧文博听见她一字一句的声音,听见里面毫不掩饰的警告,听见她仿佛一只护母的崽子一样对自己龇牙低吼,心中阵阵绞痛。
回首人生,他不明白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他和苏慧瑾也是真心爱过的,甚至对眼前的女儿也曾那样期盼地等待她的到来,好似等待天使的降临。
可如今,这个家四分五裂。
曾经的感情消磨殆尽,就连他优秀成功的孩子都要与他反目。
他的心渐渐凉了下来。
定定地看了萧时歆好半晌,他之前火山爆发一样冒出的怒气,此时已经喷发完了,但那情感收回后却并未平息,如同地底岩层暂时掩住的岩浆。
无声的沸腾翻滚。
“挑衅?我还不够让着她是吗?”他冷笑一声,开口说道。
紧接着未等萧时歆回答,他说出了下一句:
“我走到今天这步,难道不都是被她逼的吗?!”
萧时歆冷厉的目光骤然朝他刺去,眸光凛冽到令人一时间难以与其对视,于是萧文博原本的理直气壮,便也闪烁了一下。
其实她并不想接他这无意义的话茬,也没兴趣和他废这口舌。
只是心底那躁动无法控制,才忍无可忍地坐在这里陪他拉扯那些烂账。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见识到——
“原来有的人身上当真长着狼心狗肺,明明做了忘恩负义的事情,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地反咬一口。”
她还以为萧文博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自己心里应该有数。
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她和母亲高估了这个男人身上的人- xing -。
萧时歆起身,离开了餐桌。
属于她的位置上,一盘热气腾腾的牛肉已经冰冷了下来,顺着纹理被切成整整齐齐的一条条,却从头到尾都没少半点。
看见她离开的背影,萧文博像是想要解释什么,站起来指着她,话到了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最后只能颓然坐回座位上,恍惚间听到那个柔软贴心的,带回来的女人问道:“萧先生,需要喝点水吗?”
萧文博头疼地睁开眼睛看着她,看到了她眼底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无能为力。
明明顶着小三的头衔,她在这个家里却连插句话的资格都没有,甚至无法为自己的立场出声辩解一句。
而他呢?
萧文博想起那些年,他和苏慧瑾共同奋斗的日子,想到她默默地撑起了整个家,撑起了公司的样子——
他从未否认过他们之间曾存在的感情。
可是谁让她后来疯了呢?
明明是苏慧瑾的错,是她命不好,继承了母家带来的毛病,为什么连他的女儿都在指责他?难道他萧文博就该和一个疯子过一辈子吗?
他也是想过弥补的。
萧氏集团一直没有上市,他作为最大的股东,当年若不是他给萧时歆放权,她永远也不会有机会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可是萧时歆却不领他这个情。
她只是恨他。
*
张琳琳收到邀约的时候,是忐忑且紧张的。
她十分想要跟这位萧太太解释,与萧文博刚在一起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
那时她还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从稍稍落后的地方,走到了繁华玲琅的城市里。家里以为她能够在这里学会自立自强,可她却先在这里学会了攀比和虚荣。
如果她知道自己招惹的是萧氏集团当家人的父亲,她当初说什么也要夹起尾巴做人。
想钓大鱼是真的……
但没想过钓来了一条鲸鱼。
大的让她的胃口差点撑爆。
那时她的胆子还太小,每天光是和自己所剩无几的良心作斗争就已经够辛苦了,哪里还敢去打听自己的金主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