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做什么的呀,李青阿姨?”
“大部分的人都是乐团的演奏家,有几个是他们的朋友。这群人没演出的时候,会聚在这儿聊天,看书。他们团的指挥住在这个小区。”
“难怪不得…”
“感觉他们还可以,是吧?”
谢言点点头。金丝眼镜男士念完他分享的选段,解释道,自己最近重温小时候的经典。每天早上,开着浴室里的浴霸,坐在马桶上读十分钟的传奇故事,让他一天都充满幼年时豪情壮志般的力量。谢言想象着这样一位风度的绅士,坐在马桶上晨读的样子,灯光照耀下,是透露出一丝温度的场景。
男士分享完后,继续分享的是一位女士。她分享的是一本哲学著作,谢言刚好看过。这是一本哲学史纲,从上古贯穿到当代。内容繁杂,然而由于作者的深厚功力,整本书逻辑清晰,言简意赅。
遗憾的是,分享的女士似乎不太会表达。听她的描述,她是受人推荐才对这本书感兴趣。然而讲了几分钟,可能是由于内容的确深奥,谢言完全没有听明白她想要分享的点。还好,糕点好吃。没得听,还有得吃,谢言仍然很开心。蛋黄酥,鲜花饼,茯苓粥,糯麻薯,全是谢言的最爱。
“所以,看完后我的感受是:哲学就是把简单道理讲复杂的学问。”
什么?!谢言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着周围人的反应,似乎所有人都觉得这番总结很有趣,起码和她之前逻辑混乱的分享很登对。在哄堂大笑间,谢言搜索着那双丹凤眼,她想看看她的感受。却意外地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嘴角泛着浅浅的笑。
剩下几天的培训,讲了什么内容,训练了哪项能力,谢言基本处于眩晕状态。每天回房休息,都变成了一种酷刑。白逸那溢于言表的嫌恶之情,尽管违规的不是自己,却让谢言觉得自己反而像是那个做了天大错事的人。谢言认为自己是一个不太在意别人看法的人,只是每天面对着白逸的臭脸色,让她感到难受至极。然而这番委屈,她又无处可说。只有努力视而不见,靠听音乐来抵抗干扰。
为了让自己不受影响,谢言回到房间,洗漱完毕后,就上床捂着被子睡觉。每到这时,白逸诚心想要打扰谢言休息似的,开始在房间里异常大声地打电话。白逸本来尖细的声线,在大嗓门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刺耳。谢言完全无法顺利入睡,可她不想和她计较。塞着耳塞,谢言把音乐的声音调到最大。
大提琴的和弦隔开两个世界,谢言闭上眼睛,躲进她自己的小小空间。周六的晚上,查看了乐队的行程。张毛毛正在另一座城市的另一个舞台上演出。有多少人会跟谢言一样,被她的姿态和容貌惊艳?又有多少人能像谢言那样,听懂她的音乐并为之感动?忙乱的一周里,谢言的脑子被各种和工作,学习,人生意义相关的形而上的大义所充斥,每一天都在头晕目眩中结束。可是即便如此,进入休息状态后,思绪冷静下来便不由自主地要想到张毛毛。一想到和她分手时,她脸上冷漠的表情,谢言就变得特别清醒。她应该很生她的气吧。如果重来一遍,谢言一定不会去陪艾祥吃那顿无趣的宵夜,而是会坚定地把送她回家。好好道别,再离开。计算一下时间,离演出结束还有将近一个月。如果张毛毛没有其他安排,演出结束直接回平城,谢言还有差不多四周的时间才能再见到她。可是,她还想见她吗?
现在这个时间点,演出应该结束了吧?乐队应该回后台了吧?他们还会像上次一样约宵夜吗?张毛毛会和他们一起去吗?离开这几天,她有像她一样,时常想起她吗?
昨晚白逸的话像是一道警钟敲在了谢言心上。让谢言意识到了两个重要事实:第一,祝敏卿吐槽的习惯,不是只有谢言一个人知道的秘密;第二,由于白逸的原因,工作室里的其他人会将谢言看作和祝敏卿更加密不可分的共同体。即使作为职场小白鼠,谢言也知道这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仔细回忆一下祝敏卿在工作室里的人缘。作为有能力的领导,部下在工作上确实是很配合她的。可是私下里,大家却不怎么买她的账。这是在日常饭局,和出游时的小团体活动中就可以洞察出的事实。可是谢言却选择了无视,直到白逸向谢言怒吼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般凶恶的评价来。代筱红的忠告,此时谢言终于体会到了用意。她并非担心谢言的抗压能力,而是在提醒她预防祝敏卿的- xing -格。此刻,谢言突然为自己在工作室的人际关系中所处的位置担忧起来。
变奏的和弦刺激着谢言的神经。让人不由得再一次想起张毛毛那充满邪- xing -的脸。这一周的学习,如果在自我认知上让谢言有了更多的体会。那便是谢言确信自己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她不想自己有朝一日沦为众矢之的。她没有宏大的雄伟理想,她只想找一个安静的角落,拥有自己的小确幸。
逃避不是办法,勇敢面对才是解决的唯一办法。
“谢言。”
“嗯…”谢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啊,逸姐!”
“你今天的乘车牌,自己拿好。”
一个小小的红吊牌扔到了谢言的床上。谢言拿起来,连白逸人影儿都没看清楚,就听见关门声传来。她重新倒在床上,心想这破坏看来是无法轻易补救了。现在暂时不想吧,回去好好休息后再仔细思考一下,看看还有没有挽救的余地。
谢言起了床,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最后半天,打起精神来,争取能在最后的环节里再给自己的队伍加加分。万一能争取到名次呢?
进到会场,本以为会像前几天那样,点名报数开始。但踏进场的瞬间,谢言还以为自己走错门了。整个会场被布置得烟雾缭绕,霓虹闪烁,劲歌热舞,谢言惊奇地发现自己一大早就进了夜场。聚集在场地中央的人群,唱呀跳呀,“咿呀”乱叫着甩着手臂。谢言被眼前的场景吓得退了出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坐在回程的路上,谢言松了口气。一周的培训,终于结束了!虽然结业典礼的风格差点把谢言吓晕,但退到门口的霎那间,她想,这么艰难的一周都克服过来了。最后这一关,也不能更难了。于是,硬着头皮,谢言闯进了她原本最害怕的场合。
看着窗外不断向后消失的景色,谢言想起去年从两江到平城时,坐在火车上,眼前出现相同的情景:分分秒秒消逝的现在,自己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闯进未知的未来。那时的自己,心中只有一个单纯的想法,离自己喜欢的人近一些。至于自己来到陌生的城市后,会遭遇什么;这段幻想大于现实的关系,会有怎样的走向。她都没有任何实际的预期。如今,自己上手着从未设想过的职业,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物,而期待的关系走到了让她不曾预料的阶段。这一切让她即惶恐又窃喜。想到这儿,感受到胸口怦怦的悸动。谢言已经适应一段时间以来,思想被张毛毛占据的这一新情况。不知不觉中,祝敏卿的边缘化,竟然在谢言毫无意识间悄悄发生。这让谢言感到意外。她不确定白逸对祝敏卿的敌意是否有动摇祝敏卿在自己心中的位置。无意间触发的矛盾,使得谢言为之感到难过的反而是白逸。一个人到中年,事业停滞不前,家庭未必和谐的女人,怨恨着另一个比自己有能力,升得快的同龄人。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使的那些伎俩,谢言愈发能理解祝敏卿对白逸的嗤之以鼻。谢言也为祝敏卿感到难过。祝敏卿嘴上所说自己那但求问心无愧的- xing -格,让她并不在意旁人对她的看法。在谢言看来,如果没有亡夫的遭遇,她应该不会培养出现在这般刚强到让人忌惮的脾气吧。谢言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看过的一句话:做自己不是坏事,但有时人们可能并不喜欢你那个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