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远去的高跟鞋的蹬蹬声,不知为何听来像踩在心上一样。
哎,又闯祸了,我心想。
五年来,总会有这样的时刻,她说的我不懂,我说的她拒绝,然后彼此的情绪突然站到了奇怪的对端,一起没来由的情绪跳闸。
可我知道,这一切其实是有原因的,过去总在束缚着我们,让我们没有办法更近一步,也没有办法退后一步。
我们大学最后的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而我们总没有办法好好说起,也不愿意去说。
顺着江以蓝指的路,我茫茫然地走入艺术长廊,看着那幅《呐喊》,看着那些捂着脸恐惧的人们,心想着自己也是不是这么扭曲,装得很正常,但心里全是这样的影子。
我有些无心欣赏画作,眼里看过的色彩缤纷的油画,黑白静默的素描,都在离开的下一秒忘记了,虽然这条长廊是笔直的,但我却觉得没有尽头,这感觉很让人沮丧,就像身在无解的迷宫一样,只是绝望更加直白。
但我还是走着,漫无目的地走着,身边常常有别人放弃折返的声音,毕竟天色已晚。
而当我走到最后的时候,回头只寥寥几个影子。
在我觉得是否也应该折返的时候,我看到了江祺,虽然捂着严严实实的,但那套衣服我认得,是蓝蓝的。
她正在静静地欣赏着她面前的画,我走到她的身旁,轻轻地同她打了个招呼。
“HI。”
“……”而江祺并没有回应我,就像没有听见一样,她凝视着她面前的那幅画,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也抬头看。
画的名字是《阿尔卡迪亚的牧人》,画上有几位中世纪的牧人正对着一块墓碑比划着什么,好像在猜测又好像是发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旁边有个女子正在沉思,恩,根据衣着,这个应该是女神。
“Et in Arcadia ego”江祺忽然说。
“恩?”我的注意力因为这句话从画上移到她身上。
江祺说:“这是一副好画。”
“你说的那个外星语是什么意思?”我问她。
“那是古拉丁语,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也在阿尔卡迪亚,墓碑上的字。阿尔卡迪亚是希腊一个靠近爱情海的地方,在那个时候的人们心中,类似于我们世外桃源。”
“我也在世外桃源的意思,哪个我?”我问。
“死神。”
我细细打量这幅画,“所以这是牧羊人惊讶的原因,惊讶的牧羊人不相信死亡会出现在他们的世外桃源。”
“但是死亡可以出现在每一个地方,每一个时刻。”江祺的声音听起来很远。
我看了她一眼,她现在的表情和画中的女神很像,凝视着墓碑的目光里说不出是喜是悲,表情里的不置可否像是在思忖,像是在回忆,她思考的已不再是这块墓碑本身。
而我本来心情就有些低落,看到这幅画不免想起了我那个溺水而死掉的师兄。
“死亡是黑夜,诞生是白天,可自从天文课说太阳也在夜晚出现,月亮也在白昼时分,我就已经有些分不清白天与黑夜。”我说,“原来我以为死亡是界限分明的,但有一天我的一个替身前辈落水了,我看着他从生到死,从挣扎到呼吸停止,我才感觉到,太阳说灭就灭,死神也说来就来。”
江祺伸手摸摸我的头:“那场死亡伤害到你了吧?”
我说:“任何人的死亡都会伤害亲友,任何人看见死神挥刀都会悲悯自己将来的下场。”
江祺说:“所以,我觉得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死去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何必添加恐惧与悲痛。”
我说:“不会有一些寂寞,一些孤独吗?”
江祺点点头:“那是没有办法避免的,穆夏,你觉得会寂寞吗?”
我摇头:“不知道,毕竟这件事到来的时候才知道,只有那个时候的心情恐怕才是真正的心情。”
江祺笑了:“你还真是实在。”
“唔”我低头想了想,“或许会有几个遗愿,或者干脆就在有限的时间内去实现,比如大家都喜欢的吃遍所有美食,看遍所有风景,找个人恋爱……恩,最后一个还是不要去祸害别人了。”
“我的话,就减少一些让我抱憾的事情吧。比如找回妹妹。”
我苦笑:“你这个时候就开始为自己的老年准备了啊。”
江祺说:“不过能找到以蓝是我近期最高兴的事情。”
我问:“以前没想过找她吗?”
江祺说:“找啊,但是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恢复已经断掉的姐妹关系还是蛮难的。”
“不会吧,江以蓝虽然固执,但也没有这么固执吧。我觉得她很容易就考虑到对方,只是嘴巴比较笨一点。”
而有时候正因为太为别人着想,反而让别人和自己都在苦苦挣扎……
江祺却摇摇头:“如果你觉得她容易妥协,那是因为对方是你,我其实在两年前就找到过她,不过当时她对私家侦探说,不想见我这个姐姐,还搬家了。”
“呃……”
“而就算这一年情况有了好转,和我出来见面,每次都包裹得严严实,说是因为有几次没有这样出门就被认成了我,感觉很讨厌。听了还真是伤心啊。”
被打脸的我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你不是这么玻璃心的人吧。”
“到现在也没和我说什么太亲近的话,每天都很认真的样子啊,原来明明那么好捏的。”
“汗……”
“我一度怀疑她是不是有恋人,但她又说没有,可有时候看她发呆,又感觉心里好像有一个人……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