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是一间生意不错的小面馆,此刻因为天还没亮,所以并未开门迎客,只是在屋头一角燃着一盏昏黄的烛灯。
“林伯的面怎会有人吃腻?”长孙祈沐拉着景染在老翁面前停步,微微笑道:“只是我这半年来,去办了一件至为重要之事,您若是知道了,便定然不会责怪我了。”
她这幅熟稔又温和的语气是极少流露出来的,景染心下微微讶异的同时又认真打量了一眼面前的老翁。
老翁这才停下手中揉面的动作,也偏头认真看了眼长孙祈沐身旁的景染,精神的老眼中一瞬间闪过了诸如惊诧,了然,唏嘘和欣慰的种种复杂神色。
不过只是极快地一瞬,快到景染还来不及捕捉,老翁便恢复了神色继续乐呵呵道:“原来是公主终于找到了枕边之人,我小老儿还当有生之年,再看不到这一日了。”
景染本来定定看着老翁的眼睛,听他这句话出口却是下意识一怔,某些微恍的情绪忽得自心底流过,却快得让她难以抓住。
“所以我现下带她来见您了,也好好再尝尝您的手艺。”长孙祈沐极快地垂睫遮了下眸中情绪,微微笑道。
“好好好,”老翁一连点了三下头,指着炉旁一张小桌子道:“你们两个快先做,那里暖和,我手中这团面还得再揉着些时辰才能拧出筋道来,否则这面便吃不出个滋味儿。”
“不急,您慢慢儿来,我们都是垫过肚子才过来的。”长孙祈沐笑着点头,宽慰了老翁一句,便拉着景染应声坐到了炉旁。
景染刚坐下身抬眼,长孙祈沐便揉着她的耳朵轻声道:“林伯这间面馆和做面的手艺均是从祖上传下来的,至今已有三百余年,是真真正正的百年老字号了。而经林伯之手做出来的阳春面,更是名噪天下,经常有乌荔和甘丘的百姓慕名而来,在开门迎客之前便排起长队,只为吃上一口他的面。”
景染点头,光看老翁揉面的手法和这两锅飘香清郁的浓汤,便已经知道这碗面不会差了。
她回揉了一下长孙祈沐的耳朵,有些心不在焉地轻声问道:“方才在王府,爷爷所说的我的两世,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我知。”长孙祈沐意外地点点头,神色无波道:“只是不论多少世,我想要的终究只是一个你罢了。”
景染还来不及去理她话中的意思,下意识想问的东西却又极快恍过,她无意识地轻蹙了下眉,只好问道:“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自然是爷爷告诉我的。”长孙祈沐几不可查地顿了一瞬后答道,又继续开口:“至于爷爷,约摸是从无回道长那儿得知的罢。”
景染顿时沉默下来,那个臭老道有多大的本事儿她自是清楚,不过这些年来,在她的种种试探之下,那个臭老道始终未曾对此表露过分毫,亏她还以为他并未测算出来,而处处百般掩饰。
“那,”景染抬头去看长孙祈沐,看着她眼中柔软的神色,忽得放松下来,软声道:“你想知道我前世的事情么?”
“想。”长孙祈沐极快颔首,将她的手掌包进手心暖暖摩挲道:“不过那些事儿定然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够讲完的,你以后再慢慢儿说于我听。”
案旁的老翁始终神色专注地撮揉着手下的面团,好似并未曾将两人的对话听进耳里。
“好。”景染也笑着点点头,却还是恍惚回忆般轻声道:“其实也没多少好说的,我前世也自小没有父母,没有姐妹亲人,一直都只是孤身一人,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十年,还没活出什么滋味来,便身死来了这里。”
长孙祈沐沉默了良久才轻轻应了声,却好似终究受不住般凑近景染,倾身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紧接着便将脑袋紧紧窝进她颈窝,哑声道:“你现下有了我,今后也一直,一直都会有,所以你再也不会孤身一人了,我也再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她的声音含着无尽的怜爱和某种潜藏至深的情绪,景染感受着脖颈传来的微微潮意,心下长久以来难以形容的感觉忽得被勾引而出。她将揽在长孙祈沐腰上的手臂紧了紧,唇瓣贴着她的发丝颤声回道:“你也有我。”
正将擀开的面片滚刀的老翁忽得偏头看了一眼抱在一起的两人,轻叹着转回了头。
犁切匀称的面条一经下锅便很快漂浮起来,和着大锅的水泡来回翻滚,锅里的面汤却始终清亮无比。
两碗煮好的面条很快被端了上来,老翁将面放好后便一言不发地回到了案边,继续添水揉起了面团。
这样充盈满怀,踏实拥有的怀抱,却好似比更加亲密的亲吻和肌肤相贴更使人感到满足,景染轻轻嗅了下鼻尖儿清馥的雪莲香,抚着长孙祈沐的后背软声不舍道:“小丫头,该吃面了。”
长孙祈沐眨着- shi -软睫毛从景染肩窝迟迟抬起头,却是别过脸有些不自在道:“那碗洒了葱花的阳春面是我的,你的是另一碗鱼丸粗面。”
景染瞥了眼她微微有些薄绯的鼻头不由好笑,体贴地拿起筷子低头夹面,视线乖乖落在碗里含糊道:“你也快些吃,一会儿该坨了。”
“好。”长孙祈沐见景染体贴地不再看过来,剩余的些微窘迫化为软意,也捉筷吃了起来。
“唔,”景染很快吃下一口面眨眨眼,又夹起一筷子赞叹道:“鱼汤浓郁稠白,面条筋道爽滑,鱼丸软弹鲜嫩,果真好吃至极。”
长孙祈沐听她赞叹,挽唇软声道:“好吃便多吃两碗,林伯管够的。”
“好的。”景染点头,果真一连便吃了五碗,长孙祈沐见她喜欢也不阻拦,自己吃了两碗便放下筷子,眉眼弯弯地看着这人满足的样子。
“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常来。”见景染还想再吃,却摸着鼓起的肚子犹豫的模样,长孙祈沐顿时莞尔,用指腹轻轻拭过她的嘴角,柔声哄道。
“好罢。”景染垂眸瞅了瞅空空如也的五个小碗,有些不舍地放下筷子,和长孙祈沐一同起身朝林伯道了别,便趁着晨光刚熹,如来时一般出了后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