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染一瞬间睁开眼睛,凤眸清明,哪儿有一丝睡意。
传旨的公公见他睁开眼,便落下帘幕继续立于马车一旁等待。
景染伸手摸了摸头后的发丝,见未有凌乱便抬脚下了马车。
一旁立着的公公立刻躬身道:“景世子请随奴才来,皇上在御书房。”
景染微微颔首,随着他边走边抬起眼随意打量,森严皓华的宫殿接踵比邻,重檐叠嶂,碧瓦琉璃,恢弘之余却少之灵秀。
他七岁那年曾进过青越皇宫参加过一次宫宴,历来帝王宫殿皆经百年沧桑,十余年变化微著,因此很快便目不斜视,直直跟着引路的公公拐向御书房。
能在重重宫闱独善其身的人向来八面玲珑,更遑论深处后宫是非之地几十年如一日的太监,就那一双阅尽千帆的慧眼亦非寻常人可以比拟。
领路的公公瞧着眼前之人的天人之姿和举手投足的贵气心下轻叹,德钦王府确实多出龙凤之人。而当今皇上的子嗣除了太子殿下和六皇子之外皆资质平庸,而就算稍有才华的太子和六皇子加起来似也难比眼前之人,生在非帝王之家却颇具帝王的贵气,怕是会慧极必伤。
景染敏锐地察觉到身边领路公公的情绪,微微偏头侧了下眉。
公公神色一摒,暗道自己失态,连忙敛起心神一路尽职尽责的将景染领到了御书房门口,看到有人进去通传,才恭敬地行礼道:“景世子一会儿得到通传直接进殿便可,奴才就先告退了。”
“公公请便。”景染认真看了这个太监一眼,颔首应道。
老太监弯腰退了下去,通传的宫人也已经出来,站在门口拖长了声音道:“德钦王府,景世子觐见~”
老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和朱漆描凤紫毫笔,暼了一眼正淡淡执盏喝茶的长孙祈沐才将视线投入门口。
随着殿门被微微推开,一袭白衣,身姿挺拔的人缓步踏入殿内,五官凌然潋滟,长发妥帖束冠,身姿如柏似松,步履悠然,姿态轻逸。
老皇帝本就幽深的的双眼无声暗沉了几分。
长孙祈沐端着茶盏的指尖因为无意识地按压透出略微青白的颜色,大拇指在杯口处轻微摩挲了一下才缓慢地抬眼看向一步一步走近的人。
景染似有所感般转头朝长孙祈沐投向一眼,清浅的凤眸微微凝视。
长孙祈沐按住杯沿儿的手指轻轻僵住,心口处微颤了一下,轻轻垂下长密卷曲的睫毛盖住眸中情绪。
不过一眼,景染也转回视线,走到长孙祈沐正前方停下,对着正上首抬手行礼道:“景染拜见皇上。”
老皇帝深邃的目光在景染和长孙祈沐身上来回扫动,眼眸幽深似潭,两人各自细微的动作自然没能瞒过阅人无数的帝王。
“景染——”老皇帝缓缓叫出这个名字,似是沉吟咀量了一番之后,浑身猛然又释放出浓浓的威压,骤然厉喝道:“你可知罪!”
景染眉心轻拧,极快地滞了一瞬后不卑不亢地开口答道:“景染离府养病十年,今日刚回京城,还未与祖父言话便接旨入宫,实在不知何罪之有,皇上可否明示。”
“抬起头来。”老皇帝缓缓出声。
景染微抬起头直视越帝,眸光专注且清冽。
老皇帝眼眸眯了眯,随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厉声道:“朕的小公主祈沐自小清贵无双,可她方才竟向朕请旨要求下嫁于你,自古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你可知私相授受,勾引皇嗣是何罪名!”
景染心下惊诧,缓慢地偏头将目光落到这个越帝口中请旨与她赐婚的人,轻扫一眼又转回视线。
越帝两道眉毛轻微地聚拢在一起,却是不动声色地稳坐如山。景染知道他在估量自己,却不知道这打的她措手不及的一出,是越帝早已独自设计好,等着他去跳的精心棋局,还是这父女两人一唱一和的一出——双簧?
无论是哪一种,她此刻但凡说错一句话便是正中老皇帝下怀,不过若是一句话都不说,更是如同粘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长孙祈沐浑身的气息已经凉薄至极,眉睫如霜地放下茶盏站起身。
景染忽得直视越帝开口道:“皇上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为君圣明。景染少时离家方才七岁,而后十年从未踏入京城半步,九公主殿下身份尊贵,从小养于宫内,我和殿下并无机会相识。”
老皇帝定定地盯着景染,看她面色不似作假,面色忽得和缓了几分,音色平缓道:“先平身吧,来人,赐座!”
长孙祈沐将要起身的身子重新坐了回去,眼睑微收,薄唇紧紧抿起。
景染面无表情地依言谢恩,隔着空旷的大殿于长孙祈沐对立而坐,眸光不加掩饰在那张和老皇帝若有相似的脸上细细巡梭。
气氛微微凝滞,长孙祈沐犹豫一瞬,忽然站起身清声开口道:“父皇可还记得皇祖母的六十大寿?”
老皇帝好奇地扬了扬眉,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父皇素来仁孝,知晓皇祖母喜欢热闹,便特许朝中有品级的大臣在宫宴那日皆可带家属亲眷入宫参宴。”长孙祈沐站起身眉目轻浅,一字一句道:“也是因为人多眼杂,被父皇打入冷宫多年的罗贵妃被有心人利用放了出来,为报复素有仇怨却格外得宠的端妃而将儿臣误认成八皇姐,将儿臣挟持到后花园扔进了太液湖里。”
越帝眉头皱着点点头,似是回忆起来:“那时隆冬,你被发现的时候冻得浑身青紫,你皇祖母以为你救不回来了,当场就又惊又怒地倒了下去,好好的喜事儿差点儿变成丧事,朕自然记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