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宗驾崩后,内忧外患,天下纷争,李从嘉不以为意,他本就不是做皇帝的料,谁人有心称帝,让给他就是。
他甘心,近臣们却不甘心,带着他一退再退,偏居一隅,妄想有朝一r.ì重主天下。
李从嘉仍是醉心书画,与往r.ì并无半分不同。
饶是如此不问世事,有个人的名字他却是时时听人提及。
郭戎。
短短数年间,北征契丹,西败后蜀,这淮南十四州迟早也是他掌中物。
李从嘉有时候暗自叹息,这样一个英雄人物,他若做了皇帝,一定普天同庆吧,不比自己,除了画画写字别无所长,连年战乱,生灵涂炭……
好几次,李从嘉都忍不住想要提议,“我们不要逃了,把皇位让给郭戎就好了”,话到嘴边却屡屡被打断,不忍心拂了近臣心意。
眼下郭戎终于打进延英殿了,李从嘉心里其实是说不出来的轻松更多一些。
看着李从嘉心甘情愿束手就擒的样子,郭戎有些神色莫名,去案前扶手椅上坐下,看向殿外不说话。
随从人等想必早就被吩咐好了,空空d_àngd_àng的延英殿,只剩下郭戎和李从嘉两个人。
远处断续传来纷争喧闹声,那是郭戎带来的人在做战后整顿。
李从嘉也不知他在想什么,颇有些手足无措。
良久,郭戎似是下定了决心,起身,扯下幔帐,推倒烛台,看着火舌一点点蹿起来,李从嘉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
如果他还活着,虽说只是个无用人,总归还是个威胁,倒不如死了干净,往后,这天下就靠郭戎了。
李从嘉这样一想,反而有些安心,将《孤竹负雪图》收好,递到郭戎手上:“你快走。火势大。”
浓烟滚滚,火舌冲天,李从嘉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郭戎定定看着李从嘉不说话,仿佛看着李从嘉濒死挣扎是一桩赏心乐事。
李从嘉拿手去推他走,死活推不动,神识越来越迷糊,越发推不动他。
不消片刻,李从嘉觉得自己浑身脱力,胸腔里气息一息比一息微弱,脑子里嗡嗡作响,李从嘉知道,自己怕是要死了。
微弱的叹息声钻进耳朵,郭戎眼底满是挣扎,到底还是拽住李从嘉的胳膊,拿着长剑开路,将人带了出去。
李从嘉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三r.ì后。
马车走得平稳,软榻温暖舒适,郭戎坐在对面,放下手上的一卷兵书,端了一杯温茶递到他唇边,温声问他:“怎么睡得这样久?”
李从嘉抿了抿茶,清了清嗓子:“我以为自己死了。”
郭戎待他喝完茶,搁下茶杯,复又坐回对面,拿起兵书挡住自己的脸,闷声闷气从书后问他:“这么想死?”
李从嘉忽地笑起来:“也不是。可既然要死,就总得想一想死的好处。我死了,你做了皇帝,天下就太平了。也不用担心哥哥们每天有多么恨我……这么一想,觉得死了也挺好的。”
郭戎话堵在喉咙眼,一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自己鬼迷心窍没舍得烧死他,没死就没死吧,放跑了就结了,偏偏还把人带回去,这是怎么说的呢?
想了这么些天,好不容易编出个理由,说这人是自己南征路上求访名师求回来的,青云大师的入室弟子,得道高僧,带回去保社稷平安,骗鬼呢!
他都能想到自己班师回京之后要面对多少唾沫星子,啊,胸闷气短,头好痛……
郭戎祖上本是望族,地方富豪。姑母曾入宫为妃,郭戎幼年便跟随家里的商队四处游历,遍识民间疾苦,后跟随姑父参军从戎,修文习武,练得一身好本领。
世道乱起来,郭家留守京中的亲眷全被杀戮,郭戎愤而起兵,在马背上打到今天。
李从嘉他是早有耳闻,诗书画乐j.īng_绝,郭戎一向大为激赏。
攻破他的城都时,延英殿内他正在专心作画,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样,文弱,瘦削,太瘦了些……
就这么看着看着就忽然有些不忍心了……
罢了罢了,自己南征北战都过来了,谁敢嚼舌头,统统打回去!
这么想着,郭戎的一颗心可算是安定下来,一向骑马惯了的人,竟肯屈尊进了马车,隔几个时辰小心照料着给他哺一点米粥,守着李从嘉醒过来。
李从嘉醒是醒了,对于现状实在是不能理解,想来想去只想到一种可能:“你要带我回去给你画画吗?你喜欢我的画?”
郭戎紧了紧手上的兵书:“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再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