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顾之素抬步,要朝着内室而去,君氏隔着一层屏风,望着他越走越远,眼底闪过复杂之色,终究压低了声音道:“四少爷……以后,请您保重。”
君氏语调恳切的说罢这话,顾之素却迟迟不答,她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只好低身行了个礼,就转身离去带上了房门,直到她的身影走出溶梨院,再度立身于窗边的人,才极轻的呼出口气,压低了声音喃喃道:“保重。”
想要悄无声息的在宫中,让一个失宠的妃子死去,不得不说当真十分容易,在君氏离开溶梨院三日后,顾氏接到了废妃服毒自尽,皇后悯其年幼无知,恳求皇帝复其妃位,然复位之事被琴妃阻止,废妃顾氏没有复妃位,而是以宫女身份送出宫外,着顾氏中人随意安葬。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只是个普通的庶女,顾之静的尸体能得到的,也不过就是一卷席子,在城外随便找了个地方,挖坑填土葬了下去,而在静妃死的当日,得到了女儿服毒自尽消息,君氏就在顾氏中上吊,当日夜里才被人发现,因为她只是个妾室,因此也用破席子卷了,和她的女儿一样的命运。
母亲妹妹几日之内死于非命,刚好了一点点的顾四少爷,乍然得闻这样的惊天噩耗,身体愈发病弱好似要仙去,最后却奇迹般的撑了下来,不过一个普通的庶子而已,好了或是坏了也无大事,顾氏之中真正关心他的,几乎没有一个人,因此没人觉得他是装的一顾之素再度得到自由,令人假扮自己病卧在床,悄然无声的出了顾府。
几天之后明都城门口,面容蜡黄瘦弱的妇人,带着一只大箱出了城门,马车被一个青衣小厮,扬着马鞭行了许久,待到远远不见城门之后,小厮这才停下了马车,下车朝着车内人低身行礼,就迅速朝着城门方向而去,一会就不见踪影了。
穿一身简朴布衣,面容蜡黄的女人,抬手擦了擦额上汗水,看着那远去的小廝,唇间露出一丝苦笑,陡然转过身来,将手中包袱放在一边,打开马车内的大箱子,看着里面被牢牢捆绑,披头散发不断流口水,已然疯癫的年轻女人,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
就在马车出城的时候,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已然入了荣安戏院内,刚走紧了原本的屋子,低身坐下准备喝茶时,易容跟在他身后不远,一直侍奉的连珠得到消息,转过身来低声稟道:“主子,那两人已经送走了。”
“留下一个人,注意她们的去向,必要时候出手保护,但不能被她们发现。”
顾之素手上的茶盏,极轻的顿了片刻,又很快被他拿了起来,面容无改的抿了抿,君氏走时自己做主,不光是君氏多年积蓄,被他用了法子给了她,他还拿了些珠宝金银,那些珠宝价值不菲,如若没有什么意外,足够贫苦人家生存几辈子,何况她们身边还有人保护,也不会遭受生死危险——他已仁至义尽。
“若是她们这样出去,还丢了金银过不下去,也不必去管她们,看不下去的时候,稍稍接济一下就是。”
连珠心领神会的应是,转身就去传信了,不一会快步走回来,面上带了点喜色,对着顾之素低声道:“主子,萧将军已经带着军队,暗中抵达明都城外,此时正在明都城外驻守。”萧烨带着大军回来,在新皇登基,准备铲除异己的档口,的确是一剂定心丸,顾之素垂头微笑,望着不远处的珠帘边,那道正靠在回廊上,怔然望着下方戏台,丝毫没注意到他前来,竟罕见的有些恍惚的人,陡然含笑一字一顿道。
“萧将军回来,当真是件好事,我看慕容兄已知晓此事,此刻想必很是开心。”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屋前的珠帘,突然被一只手骤然拉起,少女气鼓鼓的面容浮现,那双眼睛也瞪得大大的,直视着顾之素哼了一声:“你可终于来了!,,顾之素看着她气呼呼的模样,唇角笑容不由深了几分。
“许久不见,圣女可好?”
“一点都不好!”少女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端起茶盏咕嘟嘟灌了一杯,一边抹嘴一边气哼哼的道,“我都已经学会了唱戏,你们的皇帝死的太不是时候!害的我戏台都没法上……”顾之素听他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心中觉得好笑,知道这段时日她前来明都,还没怎么玩耍就进了戏院,刚要上台却遇到皇帝驾崩,当真是没有舒心的时候,然而明都内风声鹤唳,少女这样无心之语,在无人戏院中说还就罢了,然而以后少女会离开戏院,若是这话传出去,少女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此时还在明都,圣女当心隔墙有耳,最好管住嘴巴。”
少女也知轻重,闻言点了点头,有气无力的瘫在那里,翻了个白眼喃喃:“又不能唱戏,又不能听戏……有什么意思……”
顾之素定定看了她一眼,见她整个人横在椅子上,手指还玩着那个竹筒,就知道她是想念家乡,或者是想要对谁下蛊玩了,目光一转含笑轻声道:“圣女若觉得无聊,不如帮我一个忙?,,少女一听帮忙两个字,就不自觉想到南疆城内,那个杀了人的外室,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不过她向来胆大包天,蛊术自从来到了明都,也不敢随便乱用了,的确手有点痒,如今戏不能演了,她总要找些好玩的,想到这里眼神一亮,满是期待的望着他:“你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顾之素察觉到她的眼光,很是有几分跃跃欲试,唇角笑容浅浅,望着她一字一顿道:“圣女若答应,很快会知道。”
少女晈了晈下唇,握紧了手中竹筒,目光陡然泛起亮光:“好,答应你便是!”
两人低声说了半晌,门外的慕容意转过身,恢复了以往的平和模样,含笑走回了屋中,三人一同吃了晚膳,又关紧了戏院门,看了一场鲛人公主,顾之素带着少女离开,慕容意则乘车入内城,却并没有回慕容氏老宅,而是去自己名下的私宅歇息。
走进院门的时候,天色已然黑了下来,太阳也落了下去,院中的仆妇知道他回来,已然点好了蜡烛摆放,慕容意走进书房,低头整理了一会书卷,拿笔开始低头写字,跟着他的小厮端茶递水,一直到外间明月高悬时,小厮望着桌案边的人,不由压低声音唤道。
“公子……公子?”
慕容意刚将一句话写完,闻言放下手中的笔,稍稍动了动手腕,端起身边茶水喝了一口,闻言就转过头来看着他:“怎么了?”
“夜已经深了,公子您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去宫中,可不能耽误时辰。”
慕容意摆了摆手,目光在黑暗中,愈发显得沉着笃定:“有些东西还没写完,你先去歇息吧,蜡烛和茶壶放在这里,我自己熄就是。”
小廝知晓他面上温和,实际上极为执拗,说是什么就是什么,难被人劝说改变主意,便只好低身退了下去,留下慕容意独自一人,歇息片刻再度提笔。
第282章 黎明前夜
刚写完手中的一篇,慕容意只觉眼睛酸痛,抬眸一看不远处窗外,发现月光不知何时,被一层乌云全然遮住,此刻一点月光也看不见了,他定定的望着天穹半晌,终于极轻的叹了口气,正准备再度拿起笔时,桌案上的蜡烛却突然灭了。
此时屋内无风无月,蜡烛又还剩下一半,常理而言不会熄灭,定然是有人故意,慕容意心下一冷,陡然握紧手中笔。
“谁?”
黑暗之中静默半晌,乍然传来衣摆摩挲,以及一个沙哑男声:“天这么黑还忙公务,不怕把身体累坏么?”
慕容意在听到这个声音时,陡然一愣,转过身来望着来人,蜡烛就在此时再度亮起,映亮来者的面容:“……萧烨?”
萧烨一身玄色长袍,衣摆处带着几许灰尘,面容还有未消的疲惫,虽一副风尘仆仆模样,唇角却带着笑容:“是我。”
慕容意有些怔愣的望着他,昏暗的烛光之下,那人眉宇间带着笑意,俊朗的面容虽然疲惫,然而愈发显得英气灼人,他看了一会就偏过眼睛,明知故问的开口道:“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是今日。”萧烨以为他真的不知道,笑容有些憨憨的,下意识上前一步,好似是想要拉他,可手伸到一半又放了回去,仿佛是在忌讳什么一般,目光一直定在他面上,细细端详着说道,“我许久没有见你了,但是回来的有些晚,本来不想打搅你,奈何不够轻手轻脚……把你的蜡烛吹灭了——”说到此处他有点尴尬,慕容意则露出微笑来,摇了摇头表示未放在心上,萧烨如今的这副模样,明显是刚到明都没有多久,就立刻赶来见自己,他心中对那人有隐秘之想,自然觉得这样就很好了——慕容意这样想着目光愈发温柔,陡然抬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拉着他坐在桌案前给他倒茶:“快坐,喝杯茶润润喉。”
萧烨看着那杯泛着热气,飘起鹅黄茶叶的茶,禁不住皱了皱眉,随即陡然一把捏起,仰头一饮而尽,他容貌带着几分秀雅,这样粗豪的动作作起来,倒是也别有一番意蕴,慕容意在他身边看着,差一点忍不住笑出声。
萧烨将茶杯放下,就看出慕容意面上,忍耐不住的笑意,有些呐呐的:“我是个大老粗,喝不出茶的分别,你要是请我喝酒,我能喝挺多的……”
慕容意见他有些讪讪,唇角微笑更深了些,缓步走到床边低下身,从床下拉出一只酒罐,朝着萧烨的方向推了推:“今夜太晚家仆都睡了,怕是不能开酒窖,特地给你取好酒来喝,不过我这里也有酒,是我晚上睡得太晚,若是头疼的话就会——”这话才说到一半,慕容意觉得不对,立刻停了话头,刚准备接着说别的,萧烨已然皱起眉,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十分关切的低声道:“你头痛?什么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