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定的凝望了半晌,乍然挥袖朝着屋中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袅袅余音回荡,令听到这话的连珠,面色一整神色沉凝下来。
“哪怕是折损大半,我也要握在手心里的,是干干净净的东西。”
新帝于政变第九日登位,将意图篡位的宝郡王流放南疆,而废帝则被圈禁在皇陵,新皇登基的当日颁下圣旨,于下月初八举行封后大典,其后乃是本为翰林院编修,翼王顾文冕的庶子顾之素。
大典当日艳阳普照,禁卫军自皇宫启行,扯开长长金色帷帐,令缓缓行走过的凤辇,其中端坐的那个人影,被垂下的金红帐子遮蔽,完全看不清身形和面容,只能从新皇后身后,那长长拖曳的大箱子,以及跟随在箱子之后,前来送新皇后的诸多军士,看出新皇后的简在帝心,还未入宫便极为受宠。
站在大街两边帷帐之外,只能瞧见模糊影子的百姓,前一段时日刚受过惊,好不容易新皇要娶皇后,算是一件可说的大喜事,都站在不远处看着那边,一边努力的惦着脚,想要看一看新皇后到底什么样,一边神色各异低声议论道。
“那就是新皇迎娶的皇后么?”
“看不清脸啊,听说是顾氏的人呢。”
听到有人说起顾氏,那知晓些内幕的,突然开口c-h-a言道:“说起顾氏啊,顾氏的前任家主,前几天一直病着,新皇后出门的时候,都没能起身来送呢。”
有人惊讶道:“病的这么严重啊。”
那个知晓内幕的声音顿了段,万分肯定的接着说道:“是啊,家主这一次病的严重,膝下剩下的唯一双子,就是嫁入宫中的新皇后,听说由新皇后做主,让当初大少爷膝下的孩子,已经过继到了新王妃膝下,成了新王妃的嫡亲长孙呢,那孩子不过是婢女生的,谁知道这样的好运气,直接成了顾氏的嫡长子!”
其他的人听了这话,顿时嗡嗡的议论起来:“说来说去,还是新皇后的面子大,听说新皇是为了娶他,才谋划政变的呢。”
立在那些人身边的禁卫军,都听见了百姓们议论纷纷,听见他们已然开始胡说八道,而且还越来越离谱了,却也没有开口阻止他们的意思。
谁都知道,如今新皇后乃是新皇的心头r_ou_,不能损伤也不敢损伤,所以在继位没有一月,就大婚的这件事上,无人敢表达不同的意见,就算百姓对新皇后的传言,暂且都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禁卫军也会当做没有听见,为新皇后的入宫造势,除非最后被传成了妖妃——就在街头巷尾的热议之中,凤辇渐渐逼近了两扇朱门,待到吱呀一声宫门开启,那金红色的凤辇缓缓停下,其上端坐的人缓缓起身,朝着凤辇之下一步步走去,将身上层层叠叠足有十几层,被金丝晕染的婚服露出。
皇后大婚当日着品级盛装,因是双子非是女子之故,面容并未被遮蔽一二,眉间绘着一只鎏金凤鸟,长长的衣摆自背后垂下,拖曳的缓缓朝前而去,垂至腰间的长发一半被绾起,用九根纯金红宝石凤鸟长簪固定,发顶戴着七彩宝石所做凤冠,硕大的珍珠摇摇晃晃,垂在他耳侧两边不远,背后未曾绾起的长发被束起,银丝金丝环绕成宸华花的形状。
这样的品级大装,他前世从未穿过,昨日试穿了一番,觉得十分沉重,已然去掉了很多累赘,然而他头上的发冠长簪,以及身上由大齐最出色的绣娘,织成的九层大婚之服,是无论如何都要穿的。
前来服侍他的嬷嬷知晓他特殊,在宫中也被新皇亲自嘱咐过,然而有些事情乃是底线,若是做不到大臣定会有所口舌,正反也并非是什么坏事,不过就是沉了一点罢了。
身后的四个侍女拉起下摆,他缓步朝着神道内走去,一直走进了宫门之后,才再度坐上凤辇朝宫殿而去。
大齐皇宫的主殿名为长和,身着朝服的新帝辛元安,发上垂珠落下掩去眉目,正立在殿前的y-in阳鱼中,目光遥遥凝望着阶下,缓缓而来的那个人影,唇角终于勾起了笑容。
因太后已被废入冷宫,宫内没有别的长辈,玺绶只能由新皇亲自来,眼看着顾之素走上台阶,手中持着白玉笏板,本就艳丽的面容在盛装下,愈发显得令人屏息,新皇唇角的笑意更深,看着顾之素走到身前,低身在自己身前跪下,他却不等他膝盖落地,就将他一把托了起来,目光扫过一旁的唱礼太监。
“赐——”“皇后玺绶——”温润的玉制印玺,带着金红色的绶带,以及一卷明黄色圣旨,一同摆在顾之素面前。
按理来说皇后要再跪,辛元安却握紧了他的手,随手将那玺绶抽了出来,交给了侍立在旁的太监,目光含笑的牵着他,一边朝着长和殿里走去,一边低声缓缓说道。
“报以琼琚,永以为好。”
顾之素看他这样不管规矩,连大婚之礼都肆意妄为,又想到方才他不让自己跪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笑还是无奈,听到他竟在此时说出这话,却也不想将这气氛打断,不由含笑低声回应道:“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听到他的回应,辛元安愈发攥紧他的手指,在殿内众臣惊愕的目光下,拉着他一步步走上了御座,两人并肩而立在台阶之上,新帝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们,突然含笑扬声缓缓说道:“皇后出身顾氏又有功名在身,既然如此朕便再赐皇后,一品安国候的敕封吧。”
一品安国候。
这是男子的敕封,而并非是给女双的。
自大齐立国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事。
若说听到这话,顾之素微微有些惊讶,那么阶下的大臣,则纷纷大惊失色。
“陛下……这不符合礼制!”
“陛下还请三思啊!”
辛元安目光淡淡扫过他们,耳边听着他们义愤填膺,好一会待到他们安静,这才乍然开口沉声说道:“规矩是人定的,何况非是危及国祚,朕只是想封自己的皇后,你们也要多言?”
话语之中隐有威胁之意,众臣想到前一段时日,还没自梦中过去的血腥,联想到面前的主,可是一言不合要杀人的,内心虽还是有些不服,但给皇后的这个封号,毕竟只是一个封号,也没有封地和官秩,看着皇帝怎么都不肯让步,大臣们终究还是没有再说。
“微臣不敢!”
不过是个封号而已,辛元安自登位之后,手段一直十分强硬,大臣的服软是必然,顾之素看到尘埃落定,便弯了膝盖缓缓说道。
“臣多谢陛下。”
“你我之间,不必跪了。”
看着顾之素又要低身跪下,辛元安握紧了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再度扬起面容的时候,就对着阶下众臣扬声开口道。
“今日乃朕大婚之日,举国同庆,大赦天下,赋税三年减免,以此为贺。”
“陛下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阶下众臣跪伏在地,同声朝着阶上,并肩而立的帝后道。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齐皇帝大婚仪式尚简,即使如此,待到皇后可以回到凤仪宫,走进寝宫准备坐床歇息,换下身上的品级盛装,等待皇帝换好寝衣进门,外间的天色已然微微黑了。
两个大宫女将床榻铺开,又准备好了金剪金盒,以及绑发的金丝,又倒好了合卺酒后,看着皇帝走入帷帐中,立刻低身对皇后一礼,迅速退出了内殿之中。
辛元安定定的望着不远处,安坐在那张龙榻边上,面上含笑容颜艳丽的心上人,只觉心头鼓噪不止,甚至连后脑都隐隐作痛起来,他抬起手指轻轻挑起帷帐,幽蓝除子如水泛起波澜,其下氤氲着浓浓的暖意:“终于到了这一日,劳你等了这么久。”
顾之素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看着他抬起手来,手指温柔拂过自己的面颊,想到自今日之后,他们就当真是命运相牵,名字也将永远连在一起,前世的痛苦好似随风远去,如今再也寻不到一点了。
他垂下头握住辛元安伸出的手,含笑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陛下与我结亲,如今已是一体,这样生疏的话,陛下就不必说了。”
“叫什么陛下。”辛元安坐在他身前,那双眸子亮得惊人,抬手抚上他的面颊,目光定定望着他,眼眸泛起一层层光芒,“叫我名字。”
顾之素不自觉屏住呼吸,怔怔盯着他许久,才红了脸颊低声唤道:“……长安。”
话音未落却乍然身体一轻,接着整个人被抱紧,顾之素先是怔愣一瞬,随即有些失笑,还不等说话,就听到那人在耳边咕哝:“本来就分别了许久,结果在成亲前夕,却还是不能见你……都几个月过去了,你不想我么?”
“皇帝陛下。”他缓缓仰起头来,好笑的说出这四个字,又抬手捏了他的面颊,含笑轻声喃喃道,“你怎么一成亲,跟小孩子一样。”
灼烧的红烛之下,两杯碧色的合卺酒,在光影中氤氲摇晃。
金剪剪下长发绑缚,将之封入两只金盒,分别被两人收起后,红线牵着的酒杯,便被缓缓拿了起来。
将杯中酒液饮尽,合卺杯被抛掷床下,骨碌碌的滚了一圈,一仰一合的停下。
“曜容。”烛光昏暗之中,隐约见到帷帐深处,两个身影靠在一起,有人低低私语,“我真欢喜。”
有人低声应:“我也是。”
“自今日起,结发合卺,你我之间,再无牵累。”
话音落下之时衣衫窸窣,金色的帷帐一层层落下,红烛彻夜灼烧燃起青烟,极轻的一声爆鸣之后,最后的一霎明亮之时,外间天色已微微泛白,鸳鸯锦被下的两个身影,早已融为一体不分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