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心意趴在长板凳上,瘦骨嶙峋的脊背被打得通红,她下意识咬着手指,止住自己的哭声泄出来。
其实被打也不算什么,疼一会就好了,只可惜喝不到那香喷喷的牛奶了。
自这以后,姑妈出门都把她也一起提溜出去,她在麻将馆里帮忙端茶送水,麻将馆里乌烟瘴气闹哄哄的,小道消息却不少,她这才知道姑妈最近在忙什么。
麻友甲:“一万。我侄女婿在机关工作的咧,消息早都传出来了哇,我们这一片要拆迁,准备盖新大楼哩。”
麻友乙:“碰了。我听说了,你们也晓得,拆迁给的钱可不是一丁半点儿。”
麻友丙:“三条。都有多少哇?我还听说拆迁是送房子呢。”
于莲站在一边喝茶,也掺和进来:“拆到哪儿啊?到梧桐巷没?”
麻友甲恼了她一眼:“这哪里晓得,过几天就该有人来跟我们协商,那时候才知道哇。”
于心意看姑妈喜上眉梢,可能他们家拆迁十拿九稳了。
她也不禁幻想自己的生活可以因此稍稍改善一点。
谁料有天一大早,几个公干模样的人来了,在巷子里指指点点一番,却是划下一条线,线的这头在拆迁范围内,线的那头安然无恙。
于莲一看傻眼了,他们家刚好在线的那头。
不拆迁,也就意味着没有补偿款。
“这、这跟那小王八说的不一样!”
于心意低头扒饭,她不知道这人是谁,大概是某个跟姑妈有偿透露消息的工作人员吧。
姑妈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第二天就跟刘阿姨等几个隔壁邻居到公家门口去闹,于心意一看又有了机会,当机立断去找许久未见的小楠。
她到了福利院门口,却见门虚掩着,往日里院中玩耍的孩子们消失了,整座福利院静悄悄的,出奇的冷清。
没在一贯约定的地点见到人,于心意只好去小楠的宿舍找她。
宿舍门关得严严实实,她敲了敲窗户,轻声呼喊小楠的名字,好一会儿才有人打开了窗。
小楠哭得红肿的脸蛋露出来,呜咽着说:“你怎么来了,好久没见着你了。”
她给于心意打开门,于心意亦步亦趋地跟进去,发现一宿舍的女孩子们都哭得稀里哗啦的。
于心意环顾一圈,怔怔道:“你们都怎么了?”
小楠坐回下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继续哭起来:“我们、我们要遭殃了……福利院马上要拆迁了。”
于心意在小楠身边坐下,半搂着她安慰:“拆迁为什么就要遭殃,你们这儿不是私立福利院嘛。”
小楠瞪了她一眼:“你个小屁孩什么都不懂!院长说我们院是半公半私,地是公家的,房子是老板捐的,名义是私人的。这下一拆迁,地要收回去,房子都算不得福利院的了。”
于心意听得云里雾里,不太懂这事意义何在:“所以你们为什么会遭殃?”
小楠嚎哭得愈加悲苦:“我们也要各自分到公立福利院去,再也见不着小徐老师,喝不着牛奶,吃不着肉了!”
于心意吃惊非常:“怎么会呢?”福利院难道不都是像这家福利院一样好的吗?
小楠悲愤地推开她:“你还是什么都不懂!”
于心意急急忙哄她开心,心想我懂,我什么都懂。
这拆迁一事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小徐老师敲门进来,叫院里的孩子们集合,于心意只好百无聊赖地爬上墙边的树,盘腿坐在上面偷听老师训话。
离得有点儿远了,她只能看到老师讲了没几句,就跟福利院的孩子们抱在一起哭。
小楠抱得最紧,哭得也最伤心。
于是接下去两天于心意一得空就去福利院陪她,断断续续又知道了一点转机。
小楠咕噜咕噜地灌下去好大一口牛奶,握拳道:“小徐老师说了,明天会有大老板例行过来视察,我们好好表现,说不定老板会继续资助我们院呢!”
于心意点点头,那样她也不会失去小楠这个好朋友了。
第二天一大早,于心意到福利院门口的时候,就见大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内小楼走廊铺了一层红地毯,教室里窗明几净,院长老先生还买了串千响鞭炮,好大的阵仗。
所有孤儿都换上自己最好看的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清清楚楚恭候大老板大驾光临。
小楠一看见她,就把她招呼到自己身后说悄悄话。
正嘀咕着,院子里最喜欢上蹿下跳的小强从巷子里一溜烟跑回来:“人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门口望去。
于心意站在后排,个子又太矮,只听见一阵高级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还有皮鞋底落地的脆声,还有高跟鞋的“哒哒”声。
老院长一声令下,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立刻掩过所有神秘的声响。
“热烈欢迎恒远集团王经理莅临我院!”
老院长带头鼓掌,全场立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于心意也拍了拍,在队伍后面探头探脑,很想看到来的大老板长得什么样,跟他们平头老百姓有何不同。无奈实在看不到,她只能蹲下来去看脚。
看到一双油光发亮的黑色皮鞋,裤腿的褶皱都很得体,显然是领导头头,还有几双普通的皮鞋,一看就是跟班。大老板一行人最后还有一双深色的女式高跟鞋,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款式,于心意却是第一次见着有人可以把高跟鞋穿得这么好看。
脚踝纤细,套装裙下的小腿居然比牛奶还白,在这肮脏泥泞的地板上白得晃眼。
大概是自己身边都是些大妈阿姨,这样打扮的女人实在难得一见。
只听王经理和老院长几番寒暄,客套着往院长办公室走,充当迎宾任务的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远去,到那高跟鞋离开视线,于心意都没看到一个正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