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云缃在想什么,她时常坐在窗边, 望着远山之黛,安静却又心事重重的样子。
在她临盆的前一天夜里, 屋内烛火摇曳,有一瞬的黑暗,再亮起来的时候,桌子上已放着一张小纸条。
云缃似乎对这个纸条的出现并不陌生,她非常快速的将纸条展开,扫过一眼,便将之放在烛台之上,燃烧殆尽。她这一连串的动作似乎已做过无数次,反应十分迅速,快到连云霜和计荀,也来不得看完这个纸条的内容。
只依稀读到,上头写着——换血禁术完成之际,正是启阵者最虚弱之时,此时机若是错过,则再无生机。
这个突然出现的纸条,让人在意的不仅仅是背后传递讯息之人,更重要的,反而是这上头的字迹,似曾相识。
云霜和计荀几乎可以断定,此人应就是之前在梵音阁,提醒云霜不可将装有黑雾魔气的瓶子转至他人之手的人。
此神秘人,认识云霜绝非偶然,他必然知道云霜身世,甚至在多年之前就与他的母亲相识。
“会是师尊么?”云霜问计荀。
云缃一个正派弟子,在赤仙宗举目无亲,甚至对众人来说,是一个极为排斥的存在。有谁会这样好心的提点她?
除了待云缃这个师妹格外好的白清岚,确实也找不出其他人选。
计荀却只是蹙眉,不敢断言:“如此人当真是你师尊,那为何不直接出面提点于你,反而用如此迂回的法子?”
云霜思索片刻,颔首道:“仔细想来,确也不像师尊平日子的行事作风。”
这个谜题很快随着最重要之日的来临而被他们二人抛之脑后。
云缃生产之时,正是在一个寒冬之中的深夜。
本来按照约定,待她诞下麟儿之后,才会进行换血之术。
可这夜,她却在阵痛之时,被老宗主派来的人强行带走。
老者黑袍加身,如地狱修罗,站在焚天剑血池之前,对趴在地上痛吟不止的云缃缓缓露出了诡谲y-in森的笑容。
云缃脸色煞白,痛苦让她说话的声音不仅虚弱,而且带着丝丝颤抖:“宗主,德高望重,当日当着众人的面应下我的法子,如今却是要出尔反尔么?”
老者淡淡一笑:“你愿为显儿舍生忘死,我甚为感动。但我思来想去,你终究不是乌澜古族血脉,纵然换血之术能够成功,只怕也不能全然发挥出焚天剑所有威力。”
“那……你……待……如……何……”
冷汗几乎侵s-hi了云缃身上的衣裳,她浑身发抖,一股从灵魂深处升起的寒意让她连牙关亦在颤抖。
她狠狠瞪着眼前之人,却为自己的失算而懊丧不已。
正派人士口中“一诺千金”,在这个老头儿眼中,又算什么?
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老者一步步踱至她面前,垂眸低望,神色轻蔑,好似趴在他脚下的女子,不过是一个可以让他轻易捏死在手心的蝼蚁。
“你腹中孩儿,才是真正流淌着乌澜古族血脉之人。”他轻笑,“待我将你和显儿行了换血之术,再将你母子二人同时献祭给焚天剑,岂不美哉?”
“你言而无信……无耻……!”
“傻丫头,是你太傻了。”他笑着转身走向血池,“趁着还有力气,随你骂去,便当做是我对你最后的仁慈了。”
……
他闭目施行咒语,声音如同响在耳畔一般,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血池开始翻滚,一颗颗血珠从池中蒸腾而起,飞向空中,将昏迷中的唐显和剧痛之中的云缃托至空中。血珠绕着二人飞舞了一阵,在刹那之时,结成了一条血线,将两人手腕相连。
老者猛地睁眼,往两人身体同时挥掌打入一道黑气。
两人身体同时震颤,紧跟着,那条血线便好似有了生命一般,开始将二人全身的血液置换。
这个过程无疑是痛苦的,尤其是尚承受着生产之痛的云缃,更是痛得如凌迟一般,刀刀隔在皮肉上,将灵魂都要撕裂成两半,叫人生不如死。
若非计荀拼了命的死死抱住云霜,他甚至恨不得冲上去,将那几乎能要人命的血线砍断。
“挽风!你改变不了这里的一Cao一木,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若是强行施法,只会让我们二人迷失在三生浮屠塔的幻象之中,永世无法出去!”
“娘……”云霜喃喃低语,眼眶泛红,向来清冷孤绝的人,此刻却像是有了凡尘的气息,喜怒哀乐竟皆如此鲜活真实。
可这样的真实却叫计荀心疼万分,恨不得替他将这些苦楚都尝遍,只让他品味这世间的甜才好。
女人凄烈的痛吟之声,响彻整个大殿。
一直昏迷不醒的唐显眼睫微颤,竟也慢慢转醒,他的神色从迷茫到看清眼前之景时转变为惊怒,望着不远处正遭受着巨大痛苦的妻子,挣扎着要强行破开阵法。
“……云缃!”
“你对她做什么了!快放开我!”
他双眼赤红,几乎算是拼了全力在破除阵法。
老者嘴角开始渗出丝丝血迹,他却一边加大功力输入阵法之中,一边笑起来:“无用了,换血之术即将完成,焚天剑对它的祭品早已久候多时,这将会为师毕生的杰作!哈哈哈哈!”
他笑得癫狂,血线开始疯狂运转起来,很快,随着两人身体渐渐回落在地,血线消散,意味着换血之术正式完成。
老者体力消耗过大,站立不稳一般晃了几下。
随即,他五指突然收握成爪,一把将云缃吸拽着血池方向拖去。
“显儿,你莫怪为师,为师也是为了你着……想……”
最后一个字吞咽在喉咙深处,他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缓缓低头望着从身后直直穿透心脏的利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