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天麟没觉得不便,不过还是识趣地略呆了一呆就告辞离开。对于老太太的态度,他记得以前似乎还产生过委屈不甘的情绪,虽然小小年纪就掩饰得很好。但现在么,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有了另一层思考。
拨开云雾看世界的感觉很不一样。他可以感受到老太太对他这个长孙的感情很复杂,从小到大,都很奇怪。
记忆里,他的母亲,也就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是因难产而死,但是在生他的妹妹时不小心一尸两命,不是因为他。所以,他一直不明白,老太太为何对他那么疏离。
若说是全然不顾,又不见得。他记得那次莫名其妙的落水,老太太看上去比谁都着急担心,可平时好的时候却又不管不问。
非常矛盾。
关于那次落水也有很多疑问,那个绿藻球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他受蛊惑般跟随指引走进一间房,为什么最后却在水里差点溺毙?
还有,那时毛顺对他做的事……口对口传过来的奇怪气息,引得他神魂波动,识海一度沸腾膨胀,只是当时身体濒临气绝,未来得及仔细辨认一番。明明就快要抓住什么,只差毫厘之距,却不进反退,刚冒头的神思随即又沉入渊底。
是否要再试一次……
“大少爷,您还不就寝吗——啊,是不是很闷?小的去开一点窗吧。今年夏天的确很热呢,晚上也闷,连风都没有。您好久没回来,个子又长了,没有现成的蚕纱里衣,针线房已经连夜赶制了,明天肯定送来,要不今晚先开着窗睡吧,睡着了就凉快了,到时候小的再关上……”
有点犯困的来福悄悄打了个大哈欠,泪花朦胧中瞧见大少爷面色微红地坐在床边发呆,不由得晃了晃脑袋醒神,絮絮叨叨地起身去开窗。
“你下去睡吧。”
打发走来福,庄天麟盘腿而坐,毫无睡意。他想起一些事,比一年前要清晰很多的事。
梦里有仙人,一身墨绿长袍,一头及地白发。红月当空,粼粼波光中,八尾硕大的鲤鱼口衔浮萍,呈扇形排列,面向莲花座上的仙人。
岸上,许多人跪地叩首,嘴里喊着什么,但他从未听清过,现在也依然没有印象。但他认出了仙人的面容。
分明是他自己。
这点先搁下,梳理记忆,庄天麟发现庄老爷曾经非常爱自己的原配夫人,亦即他的母亲。
他不知自己因何对两三岁时的事印象清晰起来,总之他记得母亲在世时,庄老爷从未纳过妾,身边只有一个从小服侍到大的通房丫头。那时,老太太也更慈和,整r.ì里笑眯眯的,全不是如今的模样。
这一切何时改变的呢?大概就是在生妹妹时,母亲难产而死之后。
庄老爷足足守了两年才又有了后来的继室。继室对他不坏,不过也只是中规中矩,没有亲近更没有打骂,好吃好喝地供着而已。
对这些人事他都有明确的记忆,对自身却依然迷雾一团,倒像是行尸走r_ou_一般过的十几年。
而且,他很少喊庄老爷“爹”,似乎“爹”这个称呼对他来说很陌生。
……
院里的美人蕉依然开得热烈,只不过少了很多。
“前些天五小姐来挖走了一些……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回来就没补种……”
来福知道按大少爷的x_ing子不会计较这些,但他自己却觉得愧疚,守院子没守好是事实。
庄天麟不由想起他吵着闹着初到集贤山时,毛顺为了安抚他,就在药圃旁边开辟出一块地,煞有介事地种了几株美人蕉。
集贤山因处在矿脉上,山中灵力充沛,就算没怎么照管,美人蕉也在当年就开了花,并且长势喜人。
那阵子,庄天麟每天呆在药圃中和大根碎碎念一些种花心得,虽然意识依旧混沌,却仍有自在欢欣的印象。想来,他是感激毛顺的。
不过后来阿光经常偷偷摘花——为了那甜甜的花汁——几乎快祸害干净。在屡禁不止后,毛顺干脆不管了。而庄天麟自开始修炼之后,也没再关注那些花,没想到半年之后花仍开着。
大概因为环境特殊吧,那欣欣向荣的样子,不由得让人心情很好。
只是,他开始疑惑:为何他对这花一直如此熟悉,就好像以前在哪里总能看到似的。
回来半个月间,庄天麟一直让来福搜集十五年前的家中旧事,不管多小,尤其是母亲难产前后的事。他自己则每天都去给老太太请安。
这么些r.ì子下来,还是查到不少事情,他打算好好捋一捋。等查清之后,就回山上去。
出来前,毛顺似乎遇到了瓶颈,陷入死地般苦苦挣扎不出来。他看在眼里,莫名地深有所感,可明明自己不久前还是个凡人……
这天,庄天麟如往常一样入定凝练灵识,却蓦然浑身一紧,就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一把抓起扔到了天上。
整个人腾空而起,一转眼就离地几千里高。
漫漫云海中出现一条长堤,自他脚下开始,直通往无尽远处。
好奇大过震惊,出于直觉,庄天麟只是略愣了一愣,就走上了长堤。
——果然是实的。
四下里云卷云舒,天光朗朗,不见r.ì头,只见霞色。庄天麟不由得悠然起来,一路闲庭信步。
也不知走了多久,踩空下落来得毫无预兆。未及惊呼,令人心悸的失重感便紧随而来。
空中无法施灵,也无法做出任何应对,以头朝下的俯冲之姿急速下坠的庄天麟终于脸色大变。
似过了一年之久,又似只有一瞬,直到快吐了的时候,庄天麟才勉强看清底下状况。
惊惧间,难以置信。
“让开!”
落地前,他拼尽全力只来得及喊出这两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哭,哈哈,文字给我很大的力量,想好好活着,就会继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