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暮便也跟着合上双眼。
夜里。
时暮朦胧中觉得身边的小孩儿似乎不安地动了动,便睁开眼,就见小花容不知何时开始面朝着他蜷缩成一团,小手攥紧他的衣襟,在黑暗中皱紧了眉头,似乎做了什么并不美好的梦。
联想到花容的身世,时暮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如今的花容,心理还远没有强悍到可以毫不畏惧地面对他血腥又残酷的过去的程度。
这一点,无论是当初的花九戚还是如今的时暮都无法改变亦帮他渡过。
事实上,花容也的确是在花九戚离开之后独自踏过了尸山血海,才一步步成长到了如今似乎坚不可摧的模样。
——成长的连高高在上的仙人都无法令他恐惧的地步。
但时暮明白,不可否认,花容也有脆弱的时候。
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他还远远没有能力驱散恐惧的时候。
黑暗与恐怖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悄无声息地击溃他的心房,不仅在白日小花容孤独的瞬间折磨他,更是在夜里四下无人的时候跑到他的梦里作恶。
可是即便是最脆弱的花容,也会在他所熟悉的、对他满怀善意的人面前说“我自己可以”。
然后呢,寂寥无人的夜里,独自一人的房间,他或许就无助地站在梦里席卷而来的浓重黑暗中,甚至无力保护自己。或许,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他也紧皱眉心咬紧牙关不肯泄露一丝呜咽。
这样强装坚强的小花容,反而更让人心疼了。
没有人比时暮更了解花容,时暮了解无坚不摧的他,就更能想象的他是如何变成无坚不摧的模样的。
时暮用指尖抚平了他的眉心,用这世界上最美妙的法术驱散了他梦中的黑暗,为小花容的梦境中点缀上璀璨的光,五彩的花,蔚蓝的天空,和一切的一切,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时暮轻声说:“别害怕,有我在。”
——有我在,你便不会落入无助的黑暗。
时暮再清楚不过,花容其人,不至于因为缺了这么一点梦中的恐惧就成不了后来分外迷人的模样。
又要思及花容其实早就独自经历过这样的梦魇,时暮心里就更不由得泛起丝丝的心疼,于是便做主安抚了陷入梦魇的小花容。
若这点梦境真对于花容的成长至关重要,时暮纵使再如何心疼也不至于这样做。
然而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时暮贵为仙人之尊,这点能耐和分寸,还是有的。
花容用一颗真心将神座上的仙人拉下凡尘,换来的却不是仙人一怒过后自九天而来天谴,而是另一颗真心,和仙人不问缘由的庇护。
花容不是什么优秀的商人,但这,大抵是他此生做得最值得的一桩买卖。
现在的花容显然不会清楚这桩“买卖”,但在意识的深层隐约听到一声安慰的他,还是露出来仿佛赢得了全世界的轻松笑意。
时暮看了他一会儿,见小花容不再不安地缩成一团,终于放下心来,也睡下了。
一夜无梦。
花容虽然天资聪颖,但自小就勤勉过人。翌日时暮还未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自己起身修炼内力。
好在他如今能调动的内力不算强大,不至于同体内残存的大白□□的力量起冲突,倒也相安无事。
等时暮睁开眼的时候,就见小花容面无表情地练武,似乎是全然没有被前半夜的梦魇影响,甚至神情还一派轻松。
时暮松了口气,出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起的?”
小花容听见时暮出声,下意识叫了一声“大哥哥”,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寅时。”
时暮算了算,小花容在他自己做了噩梦之后没多久就醒来练武了。
勤勉又自制的模样简直让时暮想要好好地对他娇生惯养,将他捧在手心里,再放在心尖上。
——对于这一点,时暮也确实早就做到了。
时暮又想到,后来他认识的花容似乎也一直有这样的习惯,不过随着与他相处的时间便久,这习惯就渐渐变成了让时暮每日醒来时就能在身边的床铺上看到他的习惯。
这么看来,时暮也是一直被花容“娇生惯养”着呢。
时暮一朝醒来在身边忽然看不到花容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于是时暮也难得没有懒怠地赖在床上,而是立即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小容,你饿了吗?”
因着他更衣地动作,时暮倒是没有看到小花容别开脸的动作,否则他又不知该如何逗他了。
小花容从起床就开始修炼内力,到了日头高升的时候自然觉得饿了,于是他看着门外,轻轻点了点头。
想到时暮估计看不到他的动作,他才又发出了轻微的“嗯”声。
时暮正好穿好了衣服,便牵住小花容的手,说:“走,带你去吃饭。”
花府上惯常是没人做饭的,毕竟这府上的人都不是凡人又不注重口腹之欲,顶多心血来潮时会品上几口膳食,不会日日如此。
不过三不五时,姜也会心血来潮地下厨,所以花府经久不用的庖屋内还是有食材的。
——左右这地方灵气充裕,食物也不易腐烂。
庖屋内空无一人也没有烟火气,今日显然不是姜“心血来潮”的日子。
时暮本就没想着要带小花容到街上吃饭去,此时虽然没有姜,但他对于给小花容做饭这件事还是饶有兴致的,正好寻得了机会。
时暮虽然无所不能,但若论及下厨,这还真是第一回 尝试,又考虑到这还是早上,他便不准备做太复杂的膳食。
姜平日下厨用的是凤凰真火,向来是不需要柴火的。是以时暮便也没有现成的干柴可用,当即就自掌心燃起小火苗,投到空荡荡的灶台里,火焰竟然就这么燃了起来。
小花容也跟着过来,看得十分惊奇,就蹲在灶台边,仔细看那火苗,像是要看破这其中的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