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墨池虽然因元幼祺的举动而心中烦乱, 但很快就平静下来, 不动声色地一口接一口地用罢午膳, 仿佛根本没有发现她的这份与旁人的有什么分别。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应过元幼祺的目光, 哪怕她很清楚,元幼祺逮着机会就会朝她所在的位置瞄。
唯一让墨池稍觉欣慰的, 是至少这一次,元幼祺没有因私废公——
那八位读卷大臣, 包括当值的一众官吏, 以及梁少安等诸侍卫, 都得到了皇帝恩赐的午膳。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这些人吃了皇帝赐的午膳, 就算对于皇帝此次厚待殿试女举子们的行为有不认同,也不大好意思提出来质疑。
毕竟,他们自己也是得了厚待的, 不至于饿着肚子监考的。
墨池用罢了膳,自有小内监拾掇了残羹食具, 与对待别的举子一般无二。
墨池则依旧从容不迫地执了笔, 将尚未完成的考卷一气呵成。
当真是一气呵成, 因为她的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墨池一般从容。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这秘密如何处置,这本经如何念, 端看个人的能为与个- xing -了。
殿试结束之后,关锦便离了这座让她连梦里都构想不出的华丽典雅的宣华殿,又被引领着离开了禁中,仍是返回京郊附近自己赁的小院内。
从富丽堂皇的大魏权力中心,到京郊一个半旧的小宅子,这样的落差不是一般的大,堪称天渊之别。但京城内不仅柴米用度贵得离谱,就是寻常赁屋,都比京郊贵了两三倍不止。
关锦的家境勉强过得,虽不至于捉襟见肘,她却也是本着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的原则,赁了这个小小的院子。其实,这里距离京中也没多远,早上少贪睡些,提前一个时辰起榻,洗漱罢,步行到城门口,刚好能赶上城门甫开。
关锦很知足。
想到自己入了殿试,就算是落榜,回乡也能在也至少能在学庠中争得一份教席,她更觉得踏实了。
曾经有人夸过她学问不错,但是她本人是没太大自信的。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意识到这或许与自己的出身家境有关:小户人家出生的孩子,总比不得大家甚至世家子弟,天生天养地就带着一股子锐气。
她本就不大自信,胆子也不算大,而在经历了那件事之后,更是心有余悸,生怕自己和父母家人被牵扯进去。可是,越是怕什么,越来什么。
殿试上,她本没料到皇帝会亲自驾临的,更没料到这个不久前刚让她见识了“天子之怒”的人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关锦要被吓死了,手脚都像不是自己的,也不知怎么就把盛了半砚墨的砚台拨到了地上,碎了个实实成成,里面的墨汁,更是实实成成地泼在皇帝的衣角和靴子上。
关锦的心跳都备吓没了,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不单单是她的前途完了,她的命或许也要完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全然出乎她的意料。
皇帝不但没有责怪她分毫,还诡异十分地夸赞了她,更赐了她笔墨、砚台,甚至连那张被溅出的墨汁脏污了的卷纸,都备皇帝吩咐侍者重新赐了一份崭新的。
直至拿到新卷纸的一刻,关锦的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她浑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磨了墨,如何润了笔,如何答了卷。而卷子内容都写了什么,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似乎那那个时候答卷的人,根本不是她自己。
如今,回忆起来当时的种种,简直恍然若梦。
可桌上御赐的砚台、墨块和笔,又在明晃晃地提醒着她,那一切都不是梦。
现在,距离殿试已经过去了整整两日,关锦的脑仁都还是麻的。
这两日,她同所有遭临大祸而化险为夷劫后余生的人一般,食不甘味,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殿试的光景。
越想,她越是后怕。
不过,怕归怕,她知道自己好歹挨过了殿试。至于结果如何,那就不是她能够决定的事了。
她想她最该感激的,是皇帝的仁慈吧!
仁慈啊?这样的形象,和夺走姑父仕途的凶煞,是全然不同的风格吧?
“姑娘!姑娘!”一把子苍老又慌张的声音随着声音主人的奔跑声,闯入了关锦的耳中。
“甄伯?这是怎么了?慌什么?”关锦差异地看着对方。
甄伯是她家的老仆人,昔年家道殷实的时候,便侍奉在她父亲的身边。后来家中落魄,他也不肯离去。此番不放心关锦一人入京参加女科考试,非要跟随了来照顾她。
“姑娘!有一个客人,非要闯进来见你,还带着两个……”
甄伯的话音未落,一个衣袍挺括的五旬开外的男子已经闯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身形高硕、神色- yin -冷的壮年汉子。
“你、你们是何……何人?”关锦的- xing -子原本就容易紧张,见对方这么大喇喇地闯进来,更觉惊悚了。
那为首的男子面色倨傲,眯着眸,扫了一圈周遭的环境,最后落在了关锦的脸上,抱了抱拳:“关姑娘是吧?在下有礼了!”
他口中虽说着“有礼”,可不见分毫礼貌的行径。
“阁下何……何人?找……找我何事?”关锦磕绊着硬撑道。
同时,止住了想要冲上来与他们计较的甄伯。京城多富贵,谁晓得这伙人是什么来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关锦还是懂得的。
男子哼笑了一声,傲然道:“在下姓韦,想与关姑娘攀个交情。”
卫国公府。
韦舟扬穿着居家的袍子,意态闲适地靠着椅背品着茶。
他面前立着的,正是那名在关锦家中颇跋扈骄傲的男子,此刻脸上却是一色的恭谨谦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