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仔细研读过这道和离圣旨之后,人们的心中又生出了别样的感觉——
历朝历代的天子,有对后妃不满、厌恨的而对其冷落,甚至打入冷宫死生不复相见的,也有休妃甚至休掉皇后的,但那是“休”,不是“和离”。
和离和离,是和而离。说白了,就是彼此以和为贵地分手。
周美人,一个小小的美人,自身位分不高,又没有煊赫的让皇帝不敢忽视的家世背景,究竟是怎么做到,让皇帝与其“以和为贵”的?
且,美人的位分连妃位都远够不上,遑论后位。怎么配得上,用上夫妻之间才能用上的“和离”?
要知道,天子妻,唯皇后一人啊!
而陛下的后宫之中,是没有皇后的!
再看那份和离圣旨上的措辞,“若是结缘不合,比是冤家……二心不同,难归其意……望相离之后,得登蟾宫,各自欢喜……”。
这是表明周美人与陛下情不投意不合?陛下纵是相离,亦祝福她登蟾宫,得欢喜?
何为登蟾宫?当然是希望她能重获才高德佳的伴侣的意思呗。
所有这些,无不指向一个猜想:皇帝在意周美人在意到了十分!
天子至尊啊,想要一辈子拘住一个女子,是多难的事吗?可是陛下呢?宁可许她以自由,让她去追逐自己的心爱之人,宁可苦着自己,也不肯拘着她!
这该是何等的爱重!当真感人至深!
元幼祺若是知道,因为她与周乐诗和离之事引出许多文人骚客的感慨伤怀,今世到后世写出了许多关于“仁宗与周美人”的缠绵悱恻的爱情诗歌词赋、笔记小说,不知会做何感想。
这些终归是文人的感- xing -作祟,除了给元幼祺的一生添了许多风流雅蕴倒也不妨碍什么,但在群臣中另有一种猜测,就让人不能不在意了——
贵妃病重,周美人被和离,加上之前的莫名获罪而不再被提及的谭婕妤和武美人,这后宫之中,皇帝身边的女子,皆因着各种各样的由头而远离了皇帝……皇帝已过而立之年,后宫却无所出。
听闻卫国公的孙女韦臻苦恋陛下十几年,如今还枯守闺中。又听闻太后已经应了韦家,正张罗着要迎韦臻入宫,韦臻的生辰八字都被韦家送入了宫中。
若说之前皇帝苦恋周美人而不得的话头儿还能被当作逸事趣谈,那么与韦臻相关的这个猜想就不能被当作玩乐了。
韦家已经出了一个太后,难道还要再出一个皇后?
将来诞下的皇子也流着韦家的血,这天下,还有旁人吗?怕是都要变成他韦家了的吧!
元幼祺亲赴肃王府祭奠的时候,韦太后在寿康宫已经发了几通脾气。
顾蘅!
韦太后这几日,只要想到这个名字,就心肝脾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难受。
自从在元幼祺的口中听说了墨池,她便猜测这个墨池便是顾蘅的再世。
顾蘅不是寻常人,她能由齐映月再世为人,就有可能由顾蘅再世为旁人。而能让皇帝恨不能日日陪着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试问,这世间除了顾蘅,还有谁有这个能耐?
后来,听了潘福对墨池其人的描述,韦太后更加肯定了,墨池就是顾蘅。
顾蘅这个人,从她还是齐映月的时候起,韦太后就对她没有好感。
齐映月倾心于本该为韦家媳妇的顾敬言,这倒没让韦太后反感到极处。她当年既能想到让风柔陪伴在元幼祺的身边,对于女子喜欢女子这种事,便谈不上厌恶。
她厌恶的,是齐映月,或者说顾蘅的深沉心机和狠绝手段。
为了达到报复先帝庄宗的目的,不惜以自己的命为赌注,不惜以己身为诱饵。到头来,她顾蘅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自己伸腿一死一了百了,却害了宝祥小半生不得安生。
韦太后自问也有些心机,有些狠心肠,但和顾蘅相比,小巫见大巫,根本比不得。
在她的心里,对顾蘅既憎恶又惧怕。
她憎恶顾蘅坑害了元幼祺,直到现在,都对顾蘅念念不忘;她惧怕顾蘅再回来害元幼祺,把元幼祺的后半生都坑进去。
顾蘅这样的人,无论她再世为人目的为何,她接近元幼祺,对于元幼祺都绝非好事。
正是基于这样的想法,韦太后几次遣潘福去颁下自己的赏赐试探墨池,却只被墨池留下了那本《古今异闻录》。
得知这样的结果,韦太后呵呵冷笑。
墨池在向她挑衅!
这倒也罢了,那个女人本就不是个会惧怕什么的。
然而,韦太后绝没有想到的是,自从墨池收下那本书之后,竟风格突变,居然魅惑着皇帝夜宿于宫外!
当得知为了顾蘅那个女人,皇帝竟然连早朝都罢了,韦太后脑中轰鸣:这是要做昏君的兆头吗!
她不能戳穿皇帝的秘事,她要保住她的孩儿和她孩儿的江山,于是方有了“皇帝守了贵妃一夜”的那道懿旨。
谁也不知道,当发下这道懿旨的时候,韦太后的心里是怎样的痛与恨。
痛于元幼祺让自己失望,恨于顾蘅再一次对自己的孩儿耍心机。
那之后,元幼祺一回宫,就被韦太后传去。
母女二人在紧闭的殿内,究竟谈了些什么,外人毫不知情。
韦太后痛骂元幼祺“罔顾国事,耻为天子”,又骂她“糊涂”“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受狐媚诱惑”。然而,换来的,只有元幼祺绷着脊梁跪在原地,抿着唇,苍白着脸,一言不发。
韦太后骂得口干舌燥,头晕目眩,却没得到半句回应。
她愤恨地瞪视元幼祺,方惊见元幼祺垂在身侧,被绷布裹缠得严实的右手,像是刚刚受了极重的外伤。
韦太后心头一疼,脑中却是灵光一闪——
元幼祺是她亲手养大的,什么- xing -情、面对某件事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她再清楚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