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元安背对着他的眼光,那双墨蓝色的眸子敛下,薄唇微微掀起些许,最终露出一个不似笑,又不似悲伤的表情,手指在袖中缓缓握紧:“我去做什么,不必你来管。”
话音未落,他已然再度抬起脚步,朝着不远处回廊深处,那无边的黑暗之中走去,步伐悄无声息却极为沉稳,不一会就消失在辛元平的眸光中,而看见他不过说了一句话,就这样无礼走掉的辛元平,却咬紧了牙没有让自己发怒,反而挥了挥袖摆低声说道。
“来人。”
听到了他的声音,一个头发花白的太监,忙快步走到他身边,神色颇为恭敬的低身,对他行礼道:“殿下,老奴在。”
“最近辛元安很有几分奇怪,看起来仿佛有些不对劲,还经常出宫不在皇子所里,也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辛元平看着自己杯中酒液,目光一点点变得幽深,犹如萃了毒一般的狠厉:“你最近找机会跟着他,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要是他敢对父皇阳奉y-in违,私下置了产亦或是和谁私通,本殿下就一本参到父皇那里,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老太监闻言,立时垂下头,恭敬应道:“谨遵殿下嘱咐。”
“可恶的辛元安,要是没有他,母亲手下的那些人,本应该是我的!”
辛元平一想到当年发生的事情,还有伊妃在的时候,总是偏向辛元安的事情时,心头就是一阵熄不了的怒火,他仿佛完全想不到因为那双眸,从小到大辛元安所受的委屈,只看到本应该是自己的东西,却落入了辛元安的掌心中,一提起就禁不住恨得咬牙切齿。
一边说着连面容都扭曲起来,手指死死的扣着手中银杯,一字一顿的对身后的人道:“本殿下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也绝不会让他好过!他从本殿下手中抢来的东西,本殿下终究要一件件夺去!”
话音落下,他眼看着身后的老太监还在,不由微微皱了皱眉,这个老太监是伊妃临终之前,特地留给他的唯一一个忠心仆役,也曾经为他办了不少的事情,对他也有着足够的忠心,他在宫中最为相信此人,也只有让此人去调查辛元安,方才能不让辛元安警惕起来。
辛元安此人虽有些手段,但唯一缺点就是太念旧情,而这终会令他败在自己手下——辛元平想到此处,不由哼笑一声,面上涌出几分得意,摆了摆手道:“还不快去!”
老太监闻言,头垂的更低:“是,殿下。”
就在那老太监的身影消失时,下首众多大臣的座位中,顾之素已然悄然无声,朝着顾之淮身边挪过去,几乎绕过了整个殿宇,方才低身在他身边坐下,本来正垂头深思的顾之淮,听到声响顿时一惊,下意识看向身边坐下的人,发现是顾之素时才松了口气,脊背却仍然紧绷着不放,看的顾之素有了几分莫名忐忑,良久之后方才试探着开口道。
“三哥这几日,过的可好?”
“四弟。”顾之淮看了一眼身前不远,仿佛察觉到了动静,朝着这边看来的顾海丽,目光淡然没有波澜,不等顾之素说出下一句话,就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放心罢,我还撑得住。”
顾之素看着他的侧脸,禁不住低叹一声,当初寒阎结识顾之淮,一开始是因为自己,如今寒阎和顾之淮,居然走到了这样的地步,他总觉自己有抹不去的责任:“三哥。”
顾之淮回头看了他一眼,突地露出一个微笑,反倒抬手怕了拍他的手背,话语中多了几许安慰,仿佛真正失落的人不是他:“且到了今日就结束了……等到回去之后,大抵就能够听到那个消息了罢。”
顾之素见他眉眼中虽有愁色,更多的却是释然,也知晓自己担心这些无用,抬眸看向不远处顾文冕的位置,不出意料的看见那位置已空,只留下顾海朝一人喝着闷酒,目光更是深沉了几分:“父亲他只是为了这场春宴,来探一探贵妃的病况罢了,一旦探到了宫内确切消息,定然不会再阻止消息泄露。”
顾之淮垂下头来,看着自己的手指出神,好一会才低声说道:“是啊……而且几天都过去了,我倒是有些好奇大伯父,究竟是如何将父亲——”话音未落,顾之素只觉背后一动,回过头来看去之时,见胡沁儿正跪坐下来,自袖摆中拿出一张纸条,悄无声息放置在他手边,他就也不着痕迹转过头,将那纸条握紧在手心中,垂下头瞄了一眼之后,复又将之收起唇角含笑,扫了一圈没发现要找的人,便也准备起身朝外间走去。
“帮我看着一些,若是有人找我……便说我去——”顾之素话还没说完,偏头看了一眼顾之淮,发现他正盯着自己发愣,不由讶异的挑了挑眉,开口试探着低声唤道。
“三哥?”
第164章 荣安戏院
话音未落,顾之淮仿佛乍然醒过神来,也没有再抬头与他对视,而是点了点头轻声应道。
“我知晓你要说什么,有事便去罢。”
顾之素觉得他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思索了片刻还是放弃,站起身来轻声道:“多谢三哥。”
目送着顾之素的身影走远,顾之淮再度垂下了眼睛,眸中幽幽暗暗不知在想什么。
狭长又y-in暗的回廊之中,微风拂过檐下晃动的铜铃,发出沉闷的咚咚之声,顾之素甫一越过拐角,就看见不远处立着一道背影,那个人着一身玄色麒麟披风,身形在黑暗中尤其修长高大,半张面容被外间阳光照亮,墨蓝色的双眸犹如月轮一般,深邃美丽令人禁不住心动。
顾之素含笑定在原地,看了他许久后才抬步走去,自那人身边落定脚步,唇角含笑轻声问道。
“怎么这时候唤我出来?”
“方才我在宫门看见你了,想见你自然唤你出来。”辛元安听到他的声音,立时转过身来看他,见他一身单薄春衫,连手炉和披风都没有,不自觉蹙了蹙眉,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一边给他披着一边问,“你怎么随着顾海朝一同走了?我记得你不应该喜欢他才是。”
“喜欢不喜欢,有什么关系。”顾之素看着玄色披风落在自己身上,含笑抓住那人还未离开的手指,回想起方才顾海朝那副嘴脸,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轻声反问,“他是我的嫡亲兄长,我若是不跟着他,难道要跟着你走么?”
辛元安含笑将他手指反握,两人一同走过回廊之时,当顾之素踏下朝御花园方向,而去的青石台阶之时,耳边陡然听到那人低声问道:“这次回去,怕是那件事瞒不住了罢。”
“方才我和三哥,也说了此事——都这么长时间了,再瞒并无意义。”顾之素听他也提到此事,不自觉稍稍靠近了他些,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嘲讽,说了一句便不肯再说,“不说这件事了,我倒是有话想问你。”
辛元安见他靠过来,对着身后跟着的人,暗中使了个眼色,待到身后的人失去踪影,方才舒了口气,抬手将他搂紧了轻声道:“为何会出现在宫宴上?”
顾之素看见他身后的人消失,便知晓他是用日厄和月晦,将这一片的人都引走了,放心的靠在他身畔含笑道:“你知晓就好。”
辛元安看着他乌黑的发顶,想起昨日傍晚之时,皇帝突然给他口谕,让他参与今日的春宴,这让多年不在皇室宴会上出现,几乎等同于没有的辛元安,先是讶异后是忍不住的惊异,他本来对于帝位无太多奢求,不过是为保安全在养心殿c-h-a了人,这一次皇帝突然改变主意,他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这未免太过于不寻常了些——此时听闻那人问这件事,辛元安不着痕迹的垂下眼,从实以告并无任何猜测:“是昨日请安时,父皇突然说的,曜容觉得他突然召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的众多兄长,都已经娶过亲了,甚至连七皇子,都已经订了亲。”顾之素闻言沉默了片刻,睫毛在面上投下一丝y-in影,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道,“莫不是看你年纪到了,要借着春宴给你择妃?”
“他怕是有这个心思,但估计一直摇摆不定,又有皇后在一边掺和,最后不会有什么结果,我这里你放心就是。”
辛元安望着怀中的人,见他说罢这句话之后,倒是罕见的有些沉默,更收紧了自己手臂,眼底闪过幽暗光芒,半是叹息半是无奈道:“似你这样的大家庶子,自身份来说本应是最好选择,且顾氏中人嫁我也绰绰有余,但同样是因为你姓顾,所以父皇有生之年,绝不会答应我娶你。”
顾之素听到他这么说,神色有了几分奇异,抬起头来望他的时候,却不像不高兴的模样,反倒有些忍俊不禁,看的辛元安有些莫名,直到少年稍稍后退,挣开了他的手臂轻声道:“好好说着,怎么突然谈起了嫁娶?”
辛元安不知他心中想着什么,看他脸上扬着轻笑,面容在错落的淡色光芒下,愈发显出粲然夺目的美丽,不禁勾了勾唇轻声问道:“我方才其实一直想着,若是我们现下去父皇面前,告诉他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你猜他脸色是不是会特别好看?”
“长安……,,顾之素望着他脸上极淡的笑容,想到前世辛元安因为不愿成亲,曾经耍过诸多手段的好笑心思,不由一点点的淡了下来,念及皇帝这个时候对他的态度,也禁不住叹息了一声,走到他身前握住他手臂,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
“别心急,太子如今是那副模样,宫中情形是皇后独大,只要等到那位一旦——最起码我和萧烨两人,会拼尽全力助你的。”
辛元安定定于他对视,仿佛能够看见,他在说出皇帝驾崩之时,那双乌眸中燃起的火焰,顿时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低身抵住他光洁的额头,轻声喃喃着说道:“萧烨助我还就罢了,你就莫要帮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