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素霍然起身,看向院外一眼。
他隐约料到了寒阎为了复仇,必然要对顾之淮做什么,此刻眼看着他手上光洁,竟是真的没有红线,沉思片刻声音蕴了怒意:“三哥,你和寒阎——”“就算我去了宫中,也不过是个死而已——之素,我和独孤公子你情我愿,他当初未曾逼迫于我,我也未曾抗拒过他,如今走到了这一步,我并无任何后悔之意。”
顾之淮没等他将话说出口,便抬头看着他,含笑一字一顿说道:“相比而言,我更想要死在这里……不知你,可否助我?”
顾之素听他说出死这个字,就仿佛并非要走向死亡,而不过是要喝一杯茶,也询问自己是否也要,他的目光愈发复杂几分,紧盯着他呼出一口气:“死志已决?”
顾之淮望着他,陡然勾起唇:“绝无后悔。”
“好。”
顾之素定定注视他许久,终于呼出一口气来,强忍着不要将面前茶杯,乍然砸碎的这股怒意,闭上了眼睛低声一字一顿道。
“我答应你。”
顾之淮见他答应,又自袖中掏了掏,取出一个青瓷小瓶,推到自己面前来,含笑接了那个小瓶,小心翼翼的装进怀中,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知晓这段时日,他一直跟在我身边。”
顾之素听到他的话,试探着缓缓说道:“若是你不愿意的话,我就——”“你既然已经答应我,那便是最后的几日……”顾之淮摇了摇头,垂下眼睫之时,唇角却乍然泛起,恬淡又和缓的微笑,“我们缘分已尽,不求他解开心结,就算是无声陪伴,我也心甘情愿了。”
顾之素见他匆匆而来,得到了那瓶毒药之后,又要匆匆而去,念及这或许是两人,如此相见的最后一面,即使他对顾氏中人一向都是心肠冷硬,也仍旧迟疑一瞬抓住了顾之淮的手臂,压低了声音说道。
“三哥你应当再考虑一下……这世间之事并非都是一死,就能完全摆脱干净的——”“之素。”
顾之淮被他握紧了手臂,也没有用力挣脱,而是回转身体来勾起唇,仍旧那样清清淡淡的笑。
“我意已决,不必劝我——你要保重。”
顾之素与他对视了一会,终究低低的叹息一声,松开了握着他的手指。
就在顾之素目送着顾之淮,身影渐渐消失的时候,此刻的临江院之中,还不等天完全亮起,内里已然乱成了一团,丫鬟们一个个屏息静气的,生怕惹到了此刻屋子里,正满心怒意的两个主子。
辛氏正站在榻前不远处,手指死死在袖中握着,一脸焦急的看着那丫鬟,忍不住问了又问,不敢置信的喃喃的说道:“你说什么?海棠不见了!”
被她问的是个小丫鬟,辛氏将她派去照顾顾海棠,结果不过是一觉的时间,顾海棠就消失不见,这些丫鬟则到天亮,才醒来发现这件事,忙不迭的过来稟报。
..”“怎么可能,昨天她还好好的在屋中待着,怎么可能突然就不见了!”辛氏一听是真的消失了,不由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贵妃榻上有些怔然,片刻后才回过神厉色问道,“那些看着她的人呢?丫鬟呢?都去哪里了?”
“那些丫鬟,在我发现的时候,都还昏迷着。”
她的话音尚未完全落下,顾海朝就自外间走进来,满脸是y-in沉暴戾之色,一把将茶杯砸了下去,瓷片碎裂的响声响彻屋子,本就心烦的辛氏惊了一跳,还不等站起身问什么话,就听顾海朝接着喃喃道。
“仅凭她一个人肯定没法跑出院子,她一定是找人与她里应外合!早知道我就不应该顾念旧情,也不应该只听母亲您的话,而应该在回来之后就将她处置了,也不会此刻被她这样的谋算——”他这些话说的又狠毒又无情,让辛氏心里也不由胆寒起来,面上却并未表露出半分,直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去,刚准备跟他商量一番顾海棠逃跑,到底是与谁里应外合方才成功,顾海朝又有没有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时,外间突然响起了大丫鬟秋拂的声音。
“大少爷!王妃!”
此刻天穹还未尽亮,秋拂的声音响彻起来,几乎搅扰了外间死寂,没有人般的临江院,让辛氏皱了皱眉,顾海朝神色更显y-in沉。
“秋拂,怎么了?”
话音未落秋拂已然快步进门,走到了辛氏和顾海朝身边后,抬手自袖中拿出一封信笺,交给了面前的主子低声道:“府外方才传来一封信,指明是要给王妃和大少爷,亲自拆看——”看到辛氏接过自己手中信笺,一旁的顾海朝皱着眉头看时,她面上的惶恐之色更深,迟疑了一会之后,终究还是接着对两人说道:“还有……这信仿佛不是一封,还有一封……是直接递给王爷的——”“……什么?”
“孽障!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就在辛氏和顾海朝听到这话,一个摇摇欲坠将要晕过去,另外一个面容沉得要滴下水,此刻在顾文冕的书房之内,也传来了他低沉的怒吼声,那一片薄薄的宣纸承受不住,终究在半空中乍然撕裂开来。
“我堂堂顾氏的嫡女,竟敢跟一个王爷私定终身逃出府内!还居然说什么……什么府中容不下她,她只好给自己另找去处,她找的倒是个好去处啊……她这是要逼着顾氏去死!这是要逼着本王下手!”
顾文冕看见那一封信笺,只觉得那上面的一个个字,都像是火一样烧灼着他,让他内心深处仿佛将要爆裂般:“来人!”
小厮迅速低身,应道:“王爷。”
顾文冕眼光如淬了毒,死死瞪着他的时候,将小厮都瞪出一身冷汗,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门外一字字道:“去……立刻去传死士来!本王要杀了这个孽子!”
那小厮听他说要叫死士,竟是要杀了顾海棠,立时惊慌失措的跪下,满脸都是滑下的冷汗:“王爷,大小姐是您的嫡女,您不能——”“她都要逼着本王,逼着顾氏遭难了!本王如今大义灭亲,正是最好不过的事,这还有什么可说的——”顾文冕眼底都要喷出火,丝毫不再考虑的抬起手,狠狠再度指了指外间,大声吼道:“还不快去!”
小厮被他吼的一抖,也不敢再说什么,一边点头一边退出去:“是,王爷!”
天色大亮之时,顾氏之中,仍是一片波涛暗涌。
连珠捧着茶点进门,正和清欢擦肩而过。
顾之素立在桌案之前,正挥毫填一阙江城子。
连珠不敢看他写的什么,小心将茶点放下之后,行了个礼后低声稟报:“少爷,宝亲王殿下分别给王爷,还有王妃和大少爷写信,如今已经递进了府内。”
顾之素的手微微一顿,还不等再白纸上凝成墨点,就乍然停下了笔锋,将笔放在了瓷制笔架上,捻了一块梅花糕填进口中,咽下去之后缓缓问道:“父亲和母亲,都作何反应?”
连珠神色略有些微妙,垂下头来轻声回道:“回少爷,王爷那边大怒,已经派出死士,说是要……要大义灭亲,在宝亲王的府上,直接杀了大小姐。”
顾之素嗤笑一声,眸中幽暗不辨喜怒,将茶杯盖掀开之后,望着那碧色茶水上,翻转的梅花花瓣出神,良久才接着问道:“这样的话,才像是他的作风,母亲和大哥那边呢?”
连珠面上升起几分困惑之色,眼看着顾之素眸光移过来,这才开口迟疑着说道:“悄然无声。”
“哦?”顾之素略微挑了挑眉,将手中的茶盏晃了晃,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怎么会是悄然无声?”
连珠念及方才自己做茶点,自琼华其他人手中,接过的那一卷小小纸张,回想时低声重复道:“听我们在临江院的钉子说,本来王妃听到翼王殿下,要派出死士去杀大小姐,大惊失色要去阻止,但也不知道后来,大少爷用了什么手段,竟然阻止住了王妃。”
顾之素垂下眼睫之时,有暗光在其中一闪而过:“此刻他们还在临江院里?”
连珠不知他所闻何意,点头应道:“是。”
“还能有什么样的理由,能够劝住母亲呢?”
顾之素放下手中的茶杯,复又拿起了毛笔,看着它在砚台中翻滚,渐渐沾染上乌黑之色。“自然是母亲自己的,身家x_ing命了。”
顾海朝前世就口才惊人,此时一定是威胁了辛氏,说是顾文冕正在气头上,若是辛氏当真去劝说,说不定辛氏自己也难保,定然会被安上一个,故意放跑顾海棠的罪名,到时候顾文冕若在盛怒之下,也不知道会对辛氏如何,更加会毁掉顾海朝的前途。
第180章 —心求死
顾之素早就预料到这一切,面上古井无波,写下了最后一笔之后,又低头看了好一会,待到涂改了几次之后,方才稍稍露出了满意神色,放下了笔复又拿了一张纸,将填好的江城子写上,声音淡淡的接着问道。
“那信笺,你们可看了?又是否提起我?”
连珠听他提起这个,忙答道:“回少爷,我们提前拆看了信笺,没有有关您的消息。”
“看来这一次,我是把他打疼了。”
顾之素低头吹了吹宣纸,闻言唇角倒是浮起笑容,只是一闪即逝便无痕迹,目光远远的投向临江院中,念及辛临华最近被他折腾的不轻,派出的死士现下还在他暗牢中,如今要是和辛氏与顾文冕咬起来,辛临华注意到他也就更晚一些,更加利于他私下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