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梅点了点头,没有刨根究底。
就又沉默。
十几分钟过去,小姐百无聊赖地欣赏自己新做的美甲。
“我是,我是本地人。”郑梅低着头说,声音不大,“大二进的部队,今年转业回来。”
小姐接话:“为什么转业,在部队待着不好吗?”
郑梅不说了。
小姐想了想,走到郑梅身边,就见原本坐得脊背笔直的郑梅绷得更紧,脖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
“嘿。”小姐笑了声,“你紧张什么?没和女人做过?”
郑梅平放于大腿上的两手不自觉握紧了。
“别害怕,包教包会。”小姐柔嫩的手指搭上她的肩膀。
郑梅肩膀一斜,撇掉了小姐的手:“不用。”
小姐:“拿钱不干活,回去你一投诉,老板扣钱,我找谁说理去?”
“我保证不投诉你。”郑梅立刻说。
小姐站在郑梅面前,出其不意双手推了郑梅一把,但没推动,郑梅倒是受了惊吓,一个格挡扭身绕过小姐站到旁边,语气强硬地说:“我不想做。”
原以为客人是想让她主动,玩“盛情难却”那一套,结果被直接拒绝,小姐没办法,只得自己坐下说:“好吧,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郑梅走远,坐到了小姐刚刚坐过的椅子上:“随便聊聊吧。”
在尴尬的聊天和间断的沉默中,这次出台的时间到了,小姐起身说:“服务结束,麻烦给个好评。”
郑梅抬头问:“怎么给?”
小姐:“有空多照顾我生意,不要投诉,谢了。”
目送小姐离开,过了十分钟,郑梅也退房走了。
郑梅第一次点梅花出台的情节拍完,现场重新布景,准备拍摄第四次。
第一次和第四次之间,电影镜头分别给了小姐钱寻与家里打电话,和郑梅与母亲的矛盾,第二次和第三次只用几个动作侧面暗示,没有详细描述。
小姐进了房间,看见桌上的盒饭,问:“今天是什么菜?”
郑梅眼里有着不易让人察觉的笑意:“冬瓜排骨。”
小姐坐下打开盒饭,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今天还是不做?”
郑梅:“不做。”
小姐掰开一次性筷子,吃了几口,脸色一暗,停下了筷子。
郑梅一直观察她的反应,见状就问:“不好吃?”
小姐摇头:“心情难受。”
进门前她已经收拾了心情,不想带着情绪工作,但是这碗热腾腾的盒饭把她的眼睛熏湿了。
小姐右胳膊撑着桌子,手扶着头,脏了的筷子还在手指间夹着,翘在半空,她喃喃地说:“活着怎么这么累呢。”
她的声音满是疲倦,也不是问谁,因为她没有期望从谁那儿得到一个答案。
郑梅低着头没有说话,她也累。
过了一会儿,小姐并拢筷子继续吃饭。
直到吃不下了,她放下筷子,回头看着郑梅,眼神晦暗不明。
“我叫钱寻。”她突然说,“钱,就是钱,寻找的寻。”
郑梅抬头看过来。
钱寻好像是笑了,又好像没笑:“我老是想,我爸妈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钱寻钱寻,一辈子都得到处找钱。要是我叫‘钱有’、‘钱多’,我是不是能过得好一点?”
郑梅:“我叫郑梅,梅花的梅。”
钱寻这次真笑了:“你名字也起得不好,郑梅郑梅,挣的钱都没了。”
说着,钱寻转头打量这个房间。墙上有些地方发了霉,还有来路不明的各种颜色的痕迹,味道也不好闻。钱寻说:“我的价钱不便宜,看你也挺穷,挣的钱都花我身上了吧。你图什么?”钱寻认真地看着郑梅,她终于对郑梅好奇了。
然而郑梅无法回答。她始终在茫然,从第一次之前,到这一次之后,她永远都弄不明白自己的想法,或许她内心不肯让自己明白。
她们这种畸形的关系可以保持下去,也有赖于郑梅的“不明白”和钱寻的“不再问”。沉默仿佛是唯一被容许存在于她们若有若无的暧昧关系之中的情话。
钱寻父母都在农村,第一胎是女孩,接着生了个男孩,钱寻的出生是个意外。
为了给家里唯一的男孩攒够娶媳妇的钱,钱寻的姐姐进城打工,被机器绞断了一条胳膊,丧失了劳动力。工厂赔款加上姐姐出嫁时男方给的彩礼钱,让钱寻的哥哥娶到了一个条件很好的媳妇。
钱寻十九岁念到高中毕业出来打工,是为了给哥嫂攒养孩子的钱。命运对她极其吝啬,她前后几份工作都做不下去,最后进了会所。家里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不过,他们也不在乎。
郑梅的家庭比钱寻简单,父亲在她小时候就跟别的女人跑了,母亲身体不好,性格很强硬,不讲理。
离家当兵以前,郑梅对母亲的训斥和苛刻的要求不敢说一个字反抗,当兵以后每次打电话她也只是沉默地听着,这次因为母亲病得严重,也因为这么多年来母亲一次比一次难听的劈头盖脸的斥骂,郑梅承受不住,转业回家乡工作。
郑梅回来以后,母亲的病就好转了,因为她不肯马上结婚,每天呵斥,没有好脸色。
《初红》这部电影,借由钱寻与郑梅的暧昧感情的发展,表现了社会底层和边缘人群的生活状况。
钱寻与家里的联系全部是通过电话,虽是侧面切入但表达很完整,表达了对部分农村女性家庭地位的关注。郑梅与母亲的矛盾多是正面刻画,描述了家庭成员难以沟通理解的普遍问题。对于这两点的探讨点到即止,避免主题冗杂、喧宾夺主。
在拍摄这部电影的过程中,罗望对电影这一艺术形式理解拓展到了更深层次,在追求演技之外,她有了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