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了半个时辰,元幼祺就散了众人。
眼下,还不是政事大变革的时候,她需要更多的时间和准备。她也没闲功夫听他们引经据典地絮絮叨叨,她要去瞧墨池。
等到元幼祺潜出了宫,快马疾驰到京郊的宁王别院的时候,已经将近晌午了。
赶巧,元承宣前两日按照惯例巡军,今日方归,也不放心地来到别院。
他问了家令几句关于墨池近日被侍奉得可妥当的话头儿,又嘱咐了家令几句更要尽心,本欲与墨池打个招呼,旋即想到自己毕竟是男子。若从元幼祺那里论起来,自己还算是个做伯兄的,齐萱这个女主人不在,自己这样去厮见也不大好,遂打消了这个念头,再次嘱咐了家令几句,便要离开。
不料,迎面对上了匆匆而来的皇帝。
元幼祺来宁王别院已经来得熟了,熟到早不需要任何门人的通报,比进自己家的宫门还方便顺畅。
她见到元承宣,眼眸一亮。
“七哥回来了!”说这话,元幼祺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元承宣忙抱拳,向元幼祺施礼道:“臣今晨方巡军回来,还未来得及去宫中回奏陛下!”
元幼祺笑着扶住他,道:“自家兄弟,不说这个!”
说着,她弯着眉眼又笑:“七哥辛苦巡军回来,先来别院探望,朕心里更高兴!”
元承宣:“……”
他知道,皇帝意指他不放心别院中的仆从对墨池侍奉得是否周到,隔两日便遣宁王妃齐萱来瞧瞧之外,辛苦巡罢军,又巴巴儿地先跑来了这里。这份对皇帝在意之人的周到之心,皇帝是感激的。
不过,想想自己的别院,一年到头也住不上十几日,如今倒成了为皇帝藏娇的所在,也挺……那什么的。
已经到了宁王别院,墨池就在隔着一座花厅、两条长廊的那间客房内,须臾就可走到,元幼祺急迫的心绪反而安定了下来。
她没急着去见墨池,而是详细地问了家令几句,“墨姑娘近日如何”“用膳用得可好”“可有按时吃药”之类的话。家令自然原原本本地回答了,面对皇帝的询问时,他比面对自家主人的态度都要恭敬,回答得都要详细。
元幼祺一一听了,闻墨池一切都好,身体也渐渐康复起来,连襄下的药方子已经用到了最后的一副,眼瞧着就要痊愈了,心中更觉大安。
“辛苦你了!”她笑向家令道。
家令自是惶恐称“不敢”。
“七哥的人,朕放心!”元幼祺道。
又转头向元承宣道:“七哥既然刚巡军回来,早晚也是要见朕说一说的,不如就在此刻一叙吧!”
元承宣闻言,微怔。
皇帝的意思是,现在暂时不去见墨姑娘吗?
元承宣心里犯了点儿小嘀咕:莫非一个月过去了,陛下对墨姑娘爱……弛了?却又不像。瞧陛下方才左一个问题右一个问题地问家令,全然不像不在意墨姑娘的样子。倒像是比往日更加地体贴从容了。很有那么点儿……老夫老妻的意思。
已经和宁王妃“老夫老妻”的宁王殿下,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偷瞄元幼祺。
元幼祺不解其意,怪异地直视他道:“七哥想说什么?”
元承宣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忙道:“没……没什么!”
在元承宣的眼中,元幼祺虽然情路坎坷,但好歹眼下有了墨池,就好比生命中增添了色彩,再不是只有枯燥而严正,缺少活泛气息的朝政了。
元承宣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尤其自己的幼弟和幼妹。
皇帝虽然执掌天下权柄,是大魏至尊,但也才三十岁出头儿,正是人生中最年富力强的时候。身为皇帝,理应享受天下人的供奉和倾慕,元承宣就是这样想的。至少有了墨池,皇帝的感情有了些许寄托,这是好事。元承宣乐见。
而眼下,最让他担心的,是久居府中,托病不肯外出的吴国长公主元令懿。
元承宣这个老好人,已经开始后悔那天斥责幼妹“恋慕兄长”的言语失当了。可是,后来,他几次找借口去吴国长公主府中探望,想要解开这个疙瘩,都被元令懿派人传话婉拒了。
这就更让元承宣不安。他觉得自己十几岁的幼妹,长大得脱离了自己的想象。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在偏厅中说了一会儿巡军的事,都是常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元幼祺就发现元承宣频频走神儿。
“七哥怎么了?是不是几日没见到萱姐姐,想念得紧?魂不守舍了?”元幼祺笑着调侃道。
元承宣难得地脸上一红,正色道:“没有的事!臣和王妃老夫老妻了都……”
“老夫老妻才最是伉俪情深呢!”元幼祺抚掌笑道。
元承宣嘴角抽了抽。
幸亏此刻偏厅中并没有旁人,他才能暂时抛开君臣之间的礼数,只论兄弟之间的情意。
“陛下还是多想想自身吧!”元承宣一副“哥哥都是为你着想”的表情。
元幼祺目光一霎,摊手道:“七哥让朕想自身?想什么?”
“当然是墨姑娘啊!”元承宣厚着脸皮笑忒忒又道,“陛下要想习学怎么跟墨姑娘伉俪情深,做哥哥的可以教你!”
这等话也只限于私下里兄弟之间的调侃,且不论君臣之仪,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单就论“伉俪情深”四个字,只能用来指夫妻之间的感情。天子之妻,唯有皇后。墨池这个小小的音姬,此时的身份,连与后宫里的那些最最普通的妃嫔相比,都是天渊之别,何谈什么“伉俪”?
这等话若是换个人,断不会说出口,就是一不小心说出口了,立时也会后悔描补。但元承宣不同。他是个武人,不喜繁缛,与元幼祺之间的情分更是不比寻常。所以,这种话从他的嘴里听到,元幼祺不仅不恼,还觉得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