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人在府中养病,这是陛下准许的,百官皆知。可顾仲文还是觉得,这里面另有隐情。
试问,什么样的病,至于养这么久?唐大人是习武之人啊,那身手,十几个寻常男人都不是对手吧?她会轻易染上重病?
这桩疑问,顾仲文请教过父亲。
顾书言却只告诉他一句话:忠君之事。
顾仲文于是马上便明白了,身为臣子,有些事该你知道的你自会知道;不该你知道的,莫多问,莫多想,否则只会为自己招来灾祸。
他相信父亲为官几十年的经验,遂表示谨受教,从此之后,只全副心思地为朝廷办事。
女科考试,皇帝一届比一届重视,主考的官员的压力也是一届比一届大。
顾仲文想不出皇帝为什么如此重视选拔女子为官,他对女子为官倒没有任何偏见,反而觉得许多才华出众的女子,若是被圈在闺中那巴掌大的一块天地里,当真是可惜了。
比如,他的夫人,就是一个颇有才学的女子,她对于经学的精研,很多观点都让顾仲文拍案称绝。但就是这样的女子,也只能在府中相夫教子,读书著书也不过是消遣的一种。
如今,大魏的女科考试还只限于未婚女子参加。顾中言倒是盼望着,有朝一日,已婚的女子也能够参与其中,从而成功入仕。以他夫人的才华饱学,足以入翰林院了。那才不辱没了她平生所学。
因着这样的思考,顾仲文对于女科考试更加心热,这两日往皇帝那里和郭仪的衙署跑得都勤。
他的品阶,是用不着上朝的。是以,今日一早,他便一头扎去郭仪的衙署,想与他详谈诸般事务,却没见到郭仪。
难道进宫了?顾仲文暗想。
这时,一个平日里关系颇近的鸾廷司主事悄悄地对顾仲文道:“听说郭大人被陛下责骂了……还责令回府反省去了。”
顾仲文微惊。
既然都这般说了,那必定是凿实的,而非什么“听说”。
回家的路上,他坐在马车上想了一路,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
郭仪素来忠正,十几年来为陛下兢兢业业,到底是什么事会让陛下责骂了他,还让他“回府反省”?
而且,陛下显然没有打算替他遮掩什么,不然以陛下的风格,绝不会允许被鸾廷司下面的一个小小主事知道了什么。
恐怕这件事,很快百官都会知道。
莫非是女科考试的事,出了什么纰漏?
马车在顾府门侧停住,顾仲文恍恍惚惚地下了车,脑中念头一闪,心里登时放心不下了。
他毕竟还是年轻,历世尚浅,如此一颗心就忐忑起来,朝府门迈了两步的脚猛然滞住。
他决定还是入宫一趟吧,向皇帝请示的同时,探听一下虚实为好。
于是,他又折回身,刚要吩咐车夫“去宫里”,忽有所感,他的目光急向侧方望去——
那边,是顾府的一溜青砖高墙,墙上覆着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远处,一抹碧蓝色的倩影,比阳光下的琉璃瓦还要醒目耀眼,观之便令人禁不住眼前一亮。
这是哪里来的女子?伫立在我府墙外做什么?
顾仲文不禁自问。
因为离得颇远,那女子的模样、年龄皆看不分明。
顾仲文只是觉得,观其身影,颇为年轻;但那周身透出来的气象风致,却非年轻未经世事的女子能够拥有的。
不止如此,那抹碧蓝色站得挺拔,即便不言不语不动,她的身体依旧站得笔直,仿佛世间的任何风雨雷电、艰难险阻,都不可能摧垮她似的。
顾仲文颇为震动,这样的风仪,让他没法不联想到一个人——
他那位韶华之年香消玉殒的长姐,顾蘅。
记忆之中,长姐便是这样的。
她很少说话,很少同自己玩儿,她常常一个人独处,谁也不知道她想些什么。
那时年幼的顾仲文有点儿怕自己的长姐,但又觉得长姐很美。直到现在,他早已长大成人,他仍然认为,这世间没有哪个女子,比自己的长姐更美,比自己的长姐气度更好。
她就像……月宫里的仙子。
彼时年幼的顾仲文,总是这样觉得。
在每一个被长姐忽略的日子里,顾仲文经常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地看自己的长姐,看着她静默沉思的样子,看着她迎风而立的样子……便是眼前的样子。
那样如谪仙般的人物,最终竟被困在那深宫之中,再也没能出来。
每次想到这件事,顾仲文便难过得要命。他为长姐,为这世间所有的美好而惋惜,而哀戚。
此时,那种感觉再次降临。
顾仲文定定地盯着远处那抹碧蓝色,强抑住胸口的涩痛。
他猛然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
事实证明,那个女子不是他幻想出来的。她真真切切地立在那里。
顾仲文的心脏急跳了两下,疾步想要靠近,却霍然止住。
他回头吩咐仆从等在这里,不必跟来。
顾仲文于是一个人,朝着那抹碧蓝色走去。
他的脚步很轻,生恐发出一点点儿动静,惊动了那远处的人。
一步,两步……一丈,两丈……
越来越靠近,顾仲文的紧张感也越来越深。
约莫五六丈远的时候,他的心脏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然而,离得近有离得近的好处:他终于看到了那女子的容貌。
失望是必然的——
不是长姐。
当然不可能是长姐,理智告诉顾仲文。长姐早已逝去了,连尸骨都不曾留给顾家。
他看清了那女子的姿容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强烈的疑惑:墨池?怎么是她?
顾仲文曾在丽音阁中流连过一段时日,为了协助父亲查出丽音阁的内幕。他自然是认得墨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