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柔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震。
然而,接下来还有更让她震惊的:元幼祺竟然就着那被撕扯下的便服一角,又继续向下扯着。几个来回,一条两寸余宽的蜀锦条子,便躺在了她的掌心,条子边还支棱着被她用力抽碎的锦丝。
元幼祺面无表情地将那条蜀锦叠成了两层,她也不去看风柔此刻的表情是怎样的震惊神游,朝前近了两步,直站在风柔的眼前,便服的袍襟就在风柔的面前。
元幼祺蹲下.身去,一手拉扯着风柔的肩膀,使得其不得不面对着自己,接着双手在风柔的额间、脑后,如穿花蝴蝶般地翻飞来往,直至将那条寸许宽窄的蜀锦条子缠覆在了她的伤口上。
风柔觉得耳朵之上的头皮微微发紧,知道额头上流着的血,被元幼祺的那条蜀锦止住了。
风柔的神色古怪,眼中有极其复杂的东西搅合在了一处——
元幼祺的行事,她看不懂了。
“陛……陛下,”风柔艰涩地开口,“臣妾……臣妾……”
此情此景之下,她实不知该如何开口,该说些什么。
元幼祺蹲在她的面前,根本不去看风柔的眼睛。
谁也不知道,就在为风柔做这些事的时候,元幼祺的内心里悠长的叹息。那声叹息,那么长,长得足有她与风柔相识的岁月那么长。
与那声意味复杂的默叹迥然相异的,是元幼祺开口的冷言冷语:“感动了?呵呵!你以为,朕原谅……你们了?”
风柔心中那丝丝与感动有关的情愫,因着她的这句话,而倏忽间荡然无存。
她觉得自己像是只可怜的虫豸,被皇帝的忽冷忽热,一忽丢进了和煦温暖的春阳里,一忽又被无情地扔进了深冬冰冷的湖心。
暖意只是暂时的,是在逗弄尚存期盼之心的她。而无穷无尽的寒冷与无望,才是真正的长长久久陪伴她的。
风柔整个人僵住,痛不欲生,痛至麻木。
元幼祺却勾着唇,笑得凄冷,笑得像是在幸灾乐祸,唯恐她觉不出痛似的。
“朕替你绑上那劳什子,不过是不想你再污了朕的殿砖,不想你死之后再污了朕宫中的白布,而已。”元幼祺说。
风柔如遭重击,只觉方才竟为元幼祺绑缚伤口止血的行为而感动的自己,无比的可笑。
她凄惶惨笑,似是转眼之间看破了世间的一切虚妄。
或许,自己这一生,活得都是可笑的吧?风柔自嘲地想。
总是在自以为是,从晓得情之滋味的时候起,便自以为是。这一步步地走下来,而今蓦然回首,方知,皆是作茧自缚。
风柔昂然抬头,死死地盯着元幼祺的脸,哪怕元幼祺根本不给予她一个相对的眼神,她也要死死地盯着她!
她降生于世,身不由己,三十余年蠢然自欺,至少在她死去之前,她要傲然一次。
她要让眼前这个,她错爱了一世的,贵为天子的女子知道:即便死,她也会死得其所。
“既然如此,那便请,陛下,成全!”风柔一字一顿,桀骜道。
此时,元幼祺方攒足了气力,回视于她。
“成全?”元幼祺嘴角噙着讽刺,“你想让朕成全你的什么?”
风柔吸气,高挑起的下巴,因为元幼祺的话,而有了细微的示弱。
“陛下圣明敏慧,自是明白臣妾想请您成全什么!”风柔道。
元幼祺冷笑:“事到如今,你都不敢承认吗?”
风柔嘴唇微颤。
元幼祺却步步紧逼:“你都不敢承认你对她的情意,对吗?”
风柔的唇颤抖得更厉害,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不由自主地瑟瑟而抖。
元幼祺了然地瞥向她,目光凉森森的,直透入她的骨缝里。
“朕知道,你接下来想说什么。无非就是你没有,没有对除朕之外的任何人有任何的非分情意,”元幼祺说着,颇为遗憾地摇头叹息,“可惜啊可惜,她一辈子都没换来你的哪怕一点点真心。莫说真心了,便是你的一点点回应,她都没得到。”
元幼祺如愿地看到风柔如遭雷击的表情,犹嫌不足,道:“你说,她这一辈子,活得可悲不可悲?”
“你……你……”
风柔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猛然凄厉声震响:“元幼祺!你、你竟杀了她!你竟……杀了她!”
元幼祺眼眸微眯,下颌一挑:“不错!朕杀了她。”
“她鞠躬尽瘁为你办差十几年,你就这么将她……将她……”风柔通红着眼睛,难以置信。
“但她做了她不该做的事,起了她不该起的心思!”元幼祺扬声道,“这样的罪过,朕没有株连,便已经算是仁慈了。”
风柔的双眸中要冒出血来,她突然暴起,冲上来,双掌死死地扣住了元幼祺的脖颈,颤抖着双手,却发不出更大的力气来。
“是我……是我没有及时制住她的念头!是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是我寂寞孤寂,与她暧昧!与她……与她何干!”她狰狞着面孔,痛苦地看着元幼祺。
元幼祺一动不动地由着她掐住脖颈,一双琥珀色却直直看入了她的灵魂:“风柔,你终于肯承认,对她动心了,对吗?”
风柔一滞。
元幼祺却微微笑着:“所以,你现在,是想扼死朕,为她报仇吗?”
风柔看向元幼祺的目光更加的痛苦无着。
两个人相距不盈半尺,一个淡然若如释重负,一个却心如刀割无以复加。
这便是她倾心了半世的人,她曾那么喜欢她……
风柔苦涩地想着。这苦,堪比黄连。
元幼祺被扼紧的咽喉猛然一松,那加诸的力量陡然消失了。而风柔的身体,也颓唐地萎顿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