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好”字,极其虚弱。当这个被顾蘅吐出,元幼祺骤然觉得双臂一沉。
顾蘅,溘然长逝。
空旷的寝殿内,不止元幼祺与顾蘅,作法送她们来到此处的元凌真人始终都在。
她亲眼看着顾蘅逝去在元幼祺的怀中,心中的哀戚丝毫不亚于元幼祺。
“师姐,往生无量……”元凌默念一句,无声叹息。
她是真正的修道之人,于生死之事看得远比凡尘中人要淡得多。相比那些生啊死啊名啊利啊,她更在意的,是她的师姐两世的心愿终究得偿,而师父她老人家的精魂也可以回归本位了。
可叹可喟,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因着师姐的一番谋算而或死或破落,又不知有多少孤儿寡母因此而出现!
“天尊福寿无量!”元凌低喃一声,为那些无辜的生命。
元凌便立在一丈开外的地方,她看着元幼祺怀中的顾蘅,心情复杂难明。
她犹记得顾蘅曾经托付她的事:若有一天身死,务必将这副躯体还给顾家,做个了断。
元凌懂得。毕竟,这副身体原本是属于真正的顾蘅的。
可是,眼见元幼祺始终抱着顾蘅已经冰凉的身体,一如之前顾蘅还活着的时候,像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的样子,元凌真人犯愁了。
这要如何规劝呢?
她自问于道法上大可说出个子午卯酉来,但是对于俗世之事如何开解劝慰,她实在是不精此道。
元凌真人正犯愁着该如何开解,不料元幼祺却先开口了。
“真人,劳烦您请我七哥赵王进来。”元幼祺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顾蘅的脸。
只是,那双曾经从容又淡然的眸子,再也不会睁开看向她了。
元凌真人微微蹙眉。
她于世情所知有限,眼力却是极精到的。她已经察觉到元幼祺的双腿有问题。
大概是因为太伤情了吧,这个小女太子的两条腿已经使不上力气了。
元凌真人于是无声地点了点头。到底这个小太子也是向她磕过头拜过师的,且不论是真是假,她不能平白受那三个响头。
元凌真人果然将元承宣请了进来,她自己则远远地盯着元幼祺与元承宣。莫名地,她觉得元幼祺的言行很是诡异。
“七哥……”元幼祺终于舍得自顾蘅的脸上抬起头来。
“老九,你这是……”元承宣快步走近,看看元幼祺哭花了的脸,再看看元幼祺怀中已经没了气息的顾蘅。
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眼前的情状实在超出元承宣的想象。
“七哥,阿蘅……去了……”元幼祺的嗓音沙哑得厉害。
“怎么……怎么会这样!”元承宣的脸色纠结。
他张了张嘴,想劝元幼祺“节哀”,又觉得这样的安慰太过苍白。而实际上,他觉得元幼祺此刻是必须得节哀的,外面,整个大魏都在等待着她,她必须坚强起来。
“七哥,你别问了……”元幼祺疲惫地摇头,仿佛多说一个字都要费尽她全身的力气。
元承宣于是更不知该如何劝慰她了。
元幼祺又紧了紧怀抱,将顾蘅搂得更紧。
“二哥已经被废,三哥出了事,四哥此刻被囚禁在宗正寺中……我们兄弟几人,只有七哥你能够承继大魏江山……”元幼祺道。
元承宣闻言,如遭雷击——
这话从何说起啊!
虽然他并没有看到传位遗诏,但元幼祺是太子,父皇病危这几个时辰内的种种迹象,皆表明父皇属意的继承人就是老九。老九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元承宣从来没想过做皇帝,他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做统兵征战沙场的大将军。
那张龙椅他根本坐不来的。
而他自认父皇也是了解他的志向和为人的,不可能将他纳入到继承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再说,如果此刻被游总管抱在怀中的小匣子之内的传位诏书所指向的,是他的话,他绝不信朝臣和韦贤妃会是那般反应。
尤其是韦勋和韦舟扬的反应,太明显了。
元承宣虽然是个耿直豪迈的武人,然自幼生长在天家,对于这等事,他亦不失敏感。
既然传位诏书指向老九,老九又说出这等话来……
元承宣的身躯猛地一震,他想到了!
老九因为顾蘅,何等的不顾己身?
当初,因着顾蘅被父皇看重即将迎入宫中的事,老九又闹成了什么样?
若非韦贤妃在其中斡旋,加之顾蘅的执意拒绝,到如今,还不知是怎样的情境呢!
元承宣虽然没真正见识过韦贤妃的手段,但他完全能够料得到。
“老九!你要做什么!”元承宣咬着牙。
他不信,父皇的遗诏在,韦贤妃的含辛茹苦在,大魏的万千臣民在,元幼祺敢做出那种事来。
“七哥,阿蘅已经去了……”
元幼祺修长的手指拂过顾蘅冰凉的脸庞,将她散在鬓边的一缕碎发小心地掖在耳后。做完这一切之后,仍是一瞬不瞬地凝着顾蘅的脸。
元承宣与立在远处的元凌真人见她这般模样,尤其是那柔情似水的动作,简直当顾蘅还活着一般,生恐扯痛她发丝、蹭破她肌肤的样子,两个人顿觉头皮发麻。
这人疯魔了!
元幼祺还怔怔地凝着顾蘅,暗哑着嗓音,向元承宣又道:“七哥,我将大魏江山传与你,你要好生珍重,好好待大魏的百姓。”
她终是将这样的话说出了口,元承宣直觉脑中一阵眩晕。
“你胡说个什么!大位岂是随意说送便送的!你明知父皇传位昭书中写的是你!”元承宣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