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幼祺此语,意在安风柔的心,表示即使迎了韦臻入宫,其封号也不会高过她去。
风柔关注的重点却不止在这一桩上,她的脸色已经霎时苍白如纸。
“陛下后宫之中二十余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还不够陛下挥霍的吗?”她抑不住自己失控的情绪,脑中一热,激问道。
后宫的那些女子,都是积年选秀选得的。因为是皇帝为了笼络臣子不得不为的事,且她们的出身都不算高,风柔从没放在心上过。
但是韦臻不同。她是皇帝的表妹,长安城中的各个名门世家,几乎没有不知道这位已经三十岁的“老姑娘”苦恋皇帝,宁可死守闺阁也不嫁除了皇帝之外第二人的掌故的。
以皇帝与韦家的关系,以韦臻苦守十几年的情分,难保皇帝不会因怜生爱。
而韦臻又是太后的亲侄女,皇帝要立她为妃,难道太后会不许吗?不可能!
风柔已经预感到自己的未来是何等的黯淡了。
她情急之下出口的话,果然让元幼祺登时不快。
元幼祺心里何尝不是委屈的?
什么叫“挥霍”?
那些选秀而得的女子都被她好端端地养在后宫之中,她连她们的衣袖都没碰过,绝大多数长什么样她都没印象!
风柔说的,好像她是个贪恋天下女子美色的昏君似的!
如此一来,元幼祺原本没气的,也添了五分,之前准备好的一肚子解释也不想再废话了。
她不悦道:“朕是天子!难道后宫里添个把人也要贵妃首肯吗?”
风柔心中气苦难过得厉害,寒声道:“纳妃是陛下的权力,臣妾何敢置喙?只请陛下保养好身体!”
元幼祺听罢,双眉立竖,猛地站起身来,冷笑道:“你在朕的身边十六年了,朕也没因为你累坏了身子!”
说罢,朝殿外喝道:“唐喜!摆驾!去凤仪宫!”
☆、第九十八章
帝妃二人于是不欢而散。
元幼祺憋了一肚子的气, 又被勾起了往昔的回忆, 心里极不好受, 索- xing -赌气起驾去了凤仪宫。
皇帝来得快, 去得也快,侍女们刚刚备好的浴汤还热乎乎的呢, 御驾就这么离开了。
幸亏谁都知道,后宫之中皇帝除了偶尔在景宁宫中留宿, 旁的地方从来不去, 不然景宁宫伺候的侍女内监真要为自家贵妃娘娘的前途担心了。
元幼祺走了, 徒留下一室熟悉的气息。
风柔滞闷地坐在榻上,狠狠地咳了一阵, 只觉得两片肺叶都要被咳出来了。
伺候她的贴身侍女吓坏了, 忙一边服侍着,一边请示着“要不要请连大人来给瞧瞧”。结果,自然是被风柔拒绝了。
提到连襄, 风柔就禁不住想起元幼祺;想到元幼祺,她就咳得更厉害了。
她很清楚, 自己的病根本没那么重。说白了, 就是在这深宫之中憋闷的, 再加上,被元幼祺方才要迎韦臻入宫的话头儿给气的。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呢?
风柔伤感地想。
曾经的她,从没料到过,有朝一日, 自己也会变成一个伤春悲秋的女子。
“随本宫去园中坐坐。”风柔对自己的贴身侍女道。
夏末秋初,夜风习习,吹拂在身上,不觉得冷,却令人心怀为之一畅,仿佛胸中沉积的块垒,都在这微风中散去了大半。
风柔的心情有了几分好转,她索- xing -闲坐在景宁宫的花园中,仰脸盯着天上闪烁的群星,怔怔地出神。
景宁宫中侍奉的侍女是极妥当的,早有眼色地为风贵妃取来了厚衣衫披着,以抗御夜里的寒凉。
风柔的身上暖了些,心情也更好了些,之前与元幼祺的置气也渐渐被她丢在了脑后。她于是一时兴起,命侍女泡了热茶、取了新鲜点心来,她要借着这初秋的夜色,赏星观月。
据说,昔日的顾蘅入宫之后也喜欢常常于晴朗的月夜坐在园中观景。
风柔从前没做过这样的风雅事,今日难得起了心思,竟意外地觉得,这样的事,似乎也不像她过去以为的那样,那般的……矫情。
人面对着墨蓝寥远的星空,面对着那一轮明月,显得格外的渺小。而世间之事,在这样的清静只闻虫鸣的谧夜中,又显得那般的无所谓。
恩恩怨怨,爱恨情仇,甚至生生死死,在这些星子与明月的眼中,是怎样的呢?
风柔因着自己突生的痴问题而哑然失笑。
星子、明月若有知,也会觉得,这世间纷争的众人,很可笑吧?
百年之后,一抔黄土,生前的在意,身后的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呢?
醍醐灌顶一般,风柔恍然有所悟。
她猛地想到了什么,吩咐贴身侍女道:“去把偏殿博古架后面暗柜里的那几幅卷轴取来。”
贴身侍女领命去了,很快便带着几幅卷轴折回。
风柔展开了其中的一幅。
借着皎洁的月光,她看到了那幅卷轴的内容——
烟雨朦胧,断桥之上,一名身形提拔的女子,撑着一柄竹伞孑然而立。她背对着画面,看那姿态,应是凝望着远处的孤山。
整幅画画风朴质,绝称不上精致,但其中包含着作画人的感情,已将江南水韵,以及那淡淡的落寞描摹得清清楚楚。
风柔不是第一次观这幅画。自从得到了这幅画,她不知在灯下看过几遍,其中的细节她亦是清楚的。
可哪怕再清楚,在这清凉的月夜,重新看到这幅画,那种孤寂的感觉还是透过纸面直扑而来。
风柔幽幽地默叹一口气。
为那画中的景,亦为了此刻自己的心境。
突有脚步声由远而近。
风柔微惊,忙将画轴迅速卷起,却已经被来者看到了。
她身边的侍女看到来者,忙欠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