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欢, 不,极反感,自己心里唯一在意的存在, 和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牵连在一处。
丽音阁是如今长安城中最出名、最奢华的音馆,敢到这里来消遣的, 大多是荷包殷实的主儿, 阁中的招待自也不同寻常。
元幼祺带着唐喜刚立在门前, 就被负责招待的侍应注意到了。
这名侍应每日迎来送往不知见识过多少人,一双眼睛也早已养出富贵来。他只瞄了一眼,就看出来元幼祺的不同寻常。
这个中年微髭的男子,虽然身量单薄了些,但容貌出众, 气度不凡,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浑身上下透着惯于颐指气使、久居于人上的劲儿。
元幼祺自知自己身为男子,“- yin -柔之气”颇重,她白龙鱼服又不想被朝臣或是宗室认出图惹麻烦,是以,她每每微服出宫的时候,都会在鼻下粘上一小撮足以以假乱真的小胡子,扮做个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
丽音阁的侍应自是不知道其中的门道儿的。他很快便注意到了元幼祺的衣着,看似样式普通的蓝色袍子,料子是上好的蜀锦,那上面的织纹也是今年刚刚时兴起来的如意纹。单单这件袍子,便价值不菲。
再看看后面跟着的随从唐喜,穿着也是干净利落,连眉眼间也颇有些大家子总管的气度。
丽音阁的侍应禁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心道这主儿可不是个寻常富贵出身。
莫非是哪位朝中的新贵?或是哪位老宗室家中的公子?
照理说,这样的人物,不该头一遭出现在丽音阁啊!侍应的心里默默画了一个问号。
不过,想归想,他面上可丝毫不曾犹豫怠慢——
这样的富贵人物,不请进隔里面变成个熟客,管事的知道了,还不打折了自己的腿?
“这位公子爷,是第一次来咱们丽音阁吧”侍应抢近了两步,对着元幼祺一躬到地。
元幼祺自匾额上移回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礼数倒还不错,穿着也干净挺括,这丽音阁的东家倒是将手下人调.教得不错。元幼祺暗自冷笑。
“我家公子常年在外公干,许多年不曾回京,今日难得有雅兴,慕名而来,不知你们这儿可值得我家公子驻足一二?”不必元幼祺开口,唐喜已经说话了。
“值得!当然值得!”那侍应忙答道,“敝阁若是不值得公子驻足,遍观长安城,就再没有音馆值得公子屈尊了!”
原来是外驻的官员回京述职,顺便出来寻乐子的!侍应的心里已经有了结论。
“你倒会说话!”元幼祺勾唇,自顾自步入丽音阁。
丽音阁共有三层,一层阔厅,不拘大小自在分成了几大区域。客人们三三两两散坐于在不同的区域中,或观茶姬奉上茶道,同时品茶,或几人聚坐在一处,与陪侍的侍姬谈笑闲聊。
侧耳聆听,隐隐的有管、弦、琴、筝等不同乐器所奏的不同乐曲飘入耳中。
元幼祺略一思索,已经明了——
想来一层阔厅只为品茶、聊天的处所,二层与三层才是真正的听音之处。且被细致地隔断开来,彼此互不干扰,各得其乐。
须知,于赏乐之人而言,邻居的乐声再美,扰了自己想听的乐声,那也是杂音。唯有彼此隔断开来,客人才能赏得更加惬意,也才能更乐于光顾丽音阁。
就此看来,这丽音阁的东主在经营上倒也颇用了一番心思。元幼祺默默点头。
若这东主当真是元淳,那么她真该对自己这个才十六岁,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侄子,重新做一评断了。
一层的众位客人,各有各的乐子,因此没人注意到元幼祺一行。
那名侍应则一直伺候在元幼祺的身侧,见元幼祺打量了一番阁中的光景,就知道这位公子还算满意,忙奉上笑脸,道:“不知公子喜好什么?品茶呢,还是赏乐呢?或者,小人请几位阁中的佳人来陪公子说说话儿?”
他说到后面,语声已经透出些狎意。
元幼祺登时明白了,这丽音阁中,怕是还有“那种”生意做。
她自不会做那种“无聊事”,直奔主题道:“听闻你们这里的墨姑娘古琴弹得最好,连章国公家的老夫人都喜欢。请墨姑娘出来!”
那名侍应闻言,只觉得头皮发炸,圆着眼睛盯着元幼祺盯了半晌,方似醒过神来,忙垂下脑袋,言语磕绊起来:“回……回公子话,墨……墨姑娘现下正……正病……病着,怕是不……不能……”
这样的说辞,元幼祺当然是不信的。她听到侍应那磕绊的声音,便知道来对了。
“这么巧?偏偏我来了,墨姑娘就病了?”元幼祺不屑轻笑。
侍应面现尴尬。
“小小的音姬,就这般娇惯了?难道贵阁不想赚钱了吗?”元幼祺故意道。
侍应的心思显然不在这儿。他偷眼瞧着元幼祺鬓间的白发,喉咙不自然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慌忙道:“公子教训的是!小人这就去请墨姑娘!”
说着,撒腿便往楼上跑。
欲擒故纵!元幼祺冷笑。
在她没看到的地方,那名侍应跑到二楼,转过梯角,拉过另一名衣衫挺括光鲜的侍应,悄声道:“快!快去告诉管事!鱼咬饵了!”
元幼祺很快便被请上了三楼的一间雅间。
雅间极宽敞,打着地龙,铺着素色短绒毯,同时置有一张矮案,并对应的坐席。矮案上,茗茶、点心齐备,显然想得极是周到。
元幼祺带着唐喜入内,自顾自在那张矮案后的坐席上坐下,凝着目光看着对面丈余外的纱幕。
那素色的纱幕后面,隐约是一名跽坐的女子,面前一张矮案,案上仿佛是一架古琴。
“墨池见过公子!”那女子在纱幕后恭敬道,音声干净悦儿,不含一丝杂质。
元幼祺心神微荡,却绝不肯承认自己被那声音感染,口中嗤道:“墨姑娘?呵!在墨姑娘看来,如此,算是‘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