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喜欢吗?”元幼祺露齿而笑,歪着头打量她。
这模样,颇为讨好。她生得又好看,墨池没法不被吸引了目光。
不喜欢吗?墨池问自己。
当然是极喜欢的。
但,喜欢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吗?墨池沉默了。
她是天子,富有天下,莫说是一张古琴、一册琴谱,就是泼天的富贵,她也给得起。
而自己呢?爱琴爱曲,发自内心地钟爱。
这样的一个乐于给予,一个乐于接受,又有什么不好?
然而,该接受吗?
皇帝多得是珍奇宝贝,拎出一两样来赐予,博佳人一笑,算得上是一桩风雅之事。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便如自己,会乐得做一个欢天喜地的被赐予者吗?
若是承受赐予,承受之后呢?扮演好事先谋划好的角色,为皇帝造一场梦,为自己报一家仇吗?
墨池的神思激荡,许许多多的念头交织错杂在了一处。
她蓦地惊觉,她居然有些不甘心的情愫在其中——
不甘心只是做一个替身,一个傀儡,一个供皇帝寄托感情的用物。
她的教养,她读过的诗书,一时间纷纷跳了出来,不允许她为自己选择这样的一个角色。
元幼祺大大方方地送出了琴与谱,以为会得到墨池的惊喜与意外。然而,皆不是。
她观墨池的神情,非惊非喜,甚至非悲,那张清丽脱俗、让人移不开眼去的姿容之下,掩盖着的,是一种近似凄苦,又近似茫然失落的情绪。
这样复杂的情绪,藏在墨池平静的表情之下,若是当年的元幼祺,怕是难以察觉的。但是,现在的元幼祺早非吴下阿蒙。
她的脑子极快地转了两个来回,便大略洞察到了墨池此刻心中的苦涩,遂感同身受地心疼起来。
而一个大胆的念头,更在她的心中升起:若是……那样的话,阿蘅的心里会好受些吧?
元幼祺权衡了一下,很快又了决断。
“这都是些微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她笑向墨池道。
她指的是赠琴与琴谱的事,她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增加墨池的心理负担。
这番话,听在墨池的耳中,却是另一番意味——
单单一张“绿绮”,四大古琴之一,可谓无价之宝。只一句话,便送与了一个如自己这般命若草芥的小小音姬。这样的举动,放在这个大魏天子的眼中,竟然是“些微小事”!
那么,什么事在她的眼中是大事?
夺一族之- xing -命,令幼儿失怙、妇人失夫,老弱失其供养、不得善终……这种事,在她的眼中,也算不得大事吧?
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上位者,何时将寻常人的- xing -命放在眼中过?
成者王侯,败者贼,不过如此。
墨池霍的用力,从元幼祺的怀中生生扯出了自己的手。
元幼祺怀中一空,同时,左胸口的柔软被墨池手掌蹭过。不觉得疼,倒有些刺痒的感觉穿透了肌肤,直入骨髓。
元幼祺僵木了身体。
却听墨池冷淡道:“墨池卑微之人,苟活于世,承不起公子的看重,公子自不必放在心上。”
这句话是针对方才自己那句说的吧?
元幼祺也顾不上深究自己身体里的细微变化,一颗心提溜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了墨池不痛快了。
墨池绷着不去看她,更竭力不让自己去在意方才掌心上柔软的感觉,撇开脸道:“妾身要更衣,公子请自便!”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脾气还是这么大……
面对墨池的撵人,元幼祺一点儿都不着急,她很有闲情逸致地琢磨起墨池的- xing -子里。
两世为人,还是这样的- xing -子啊!真是让人喜欢……
身为大魏之主,元幼祺丝毫没有意识到,面对墨池,自己已经有种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受.虐倾向了。
扫了一眼榻侧的一叠干净新衣,元幼祺笑眯眯地又转回到墨池的脸上,哪怕对上的是墨池森凉的表情,也不觉得尴尬。
“更衣前还是先沐浴吧!我已经命人备好了……”元幼祺道。
阿蘅素- xing -喜洁,肯定不喜欢身上沾染了汗渍与药味的。
被丢了冷脸,还考虑得这么周到,元幼祺觉得自己真是个体贴的爱人。
她已经厚着脸皮将自己当做墨池的“爱人”了。
墨池听到“沐浴”两个字,脸上的冷漠都撑不住了,瞬间圆了眼睛。
元幼祺很懂得何为“打蛇随棍上”,墨池没来得及反应呢,她就又建议道:“空腹沐浴伤身,我们先用早膳吧!”
说是建议,她可是老实不客气地打开了桌上的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一取出,边道:“嘿!七哥府上的厨子手艺瞧着不错啊!闻着就很香!”
墨池愕然地看着她将一碟碟菜蔬摆在自己面前的桌上,又盛了两小碗粳米饭。
“忙了一早上了,看着怪饿了,墨姑娘不介意我陪你吃吧?”元幼祺说着,已经端起了一碗饭。
墨池语结,她很想说“介意,太介意”了好吗?
论厚脸皮她拼不过元幼祺,只能忍耐下腹诽,闷头端起了另一碗饭。
这人真是做久了皇帝,颐指气使惯了,什么事都想替自己做主!
墨池心里更添了两分气,垂下眼睛不再看元幼祺,只盯着面前的菜蔬。
可是,眼前的四碟菜却让她惊呆了——
皆是她喜欢的,哪怕只是四碟家常小菜。
巧合吗?
试问,会有这样的巧合?一下子巧合出四道菜来?
墨池手中的筷箸滞在半空,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