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一月前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这一切。
因皇帝纵容亲信收受重税,扰乱边境互市的交易,被当成冤大头来宰的夷族忍无可忍,大举进犯楚国。又是那名亲信,知情不报贻误战机,最终导致武将被杀,边境连失三城。
边城一失,直面夷人铁骑的便是卫家父子镇守的城池。
卫家父子临危受命,奋勇杀敌,不仅成功地守住了城池,还夺回了失去的两城。奈何朝廷运去的兵器粮草被贪污,粮食到了卫家军手中,都成了霉米;兵器到了卫家军的手中,都成了破铜烂铁。卫家父子先前创造的大好局面瞬时便化为乌有,最终,卫家三父子浴血杀敌,全部阵亡。
一夕之间父兄尽去,对于卫凌希而言,打击不可谓不大。卫氏父子的死与皇帝脱不了关系,卫凌希对皇帝自然心生愤懑。便是原先态度有所软和,如今也再次强硬了起来。
皇帝在卫凌希处碰了壁,恰好又得了个新欢,索性将卫凌希这烫手山芋抛在了脑后。便是稀罕了再久,现在也腻味了。更何况,冷美人怎及小倌塌间风情?
偏偏这小倌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自己得宠后,还非得狠狠地把卫凌希踩进泥里才肯罢休。
在枕边人的挑拨下,皇帝对卫凌希的印象一日差过一日,从前的高洁变成了做作,从前的傲骨风华变成了不识抬举,日日在宫中垂泪更是对他这个皇帝心存怨望,着素色衣衫更是变成了对他的诅咒……
总之,当皇帝看一个人不顺眼的时候,什么罪名都可以安在那人的头上。
平心而论,小倌的挑拨手段并不如何高明,至于他的那些话语,只要仔细去查,也比能轻而易举的找出破绽来。偏偏此时,皇帝的心偏向了小倌,不愿去彻查真相,只想相信他愿意相信的。
卫凌希本就为父兄的死而伤心难过,如今,被皇帝误解,更是雪上加霜,他竟心如死灰,每日过着活死人一般的生活,连声辩也不去声辩。不过,他现在就算去申辩,只怕也没什么用。皇帝既然已经不再信任他,哪怕他把小倌陷害他的证据摆在皇帝的跟前,皇帝也会认为他是在狡辩。
然而,卫凌希却不明白,宫廷乃是漩涡的中心,便是他不争,别人也不会放过他。先前他有圣眷,身后又有强大的家族做靠山,宫中之人自然不敢轻易动他。如今,他圣眷已失,靠山又彻底的垮了,不逮着这个机会死命地把他往泥里踩,更待何时?
新晋被封为桃夭公子的小倌项孺便是这边想的,也是这般做的。
自被皇帝挑中,带在身边侍奉圣驾之后,桃夭公子一有机会便在君王耳边说卫凌希的不是。
皇帝从最初的将信将疑,到如今对卫凌希印象跌落谷底,他功不可没。
纵然卫凌希已经如此落魄了,桃夭公子仍然没有打算放过他。
希瑞尔才安生了没多久,就见满脸霜色的帝王闯了进来,将他直直拽出了被窝:“贱人,你给朕起来,说,你为何要纵狗行凶,谋害阿孺?”
项孺在园中赏花时,被卫凌希养得狗所伤,虽然卫凌希当时不在场,这笔账,却被结结实实的算在了卫凌希的身上。
这才多久,卫凌希便从心肝儿肉变成了“贱人”,这位帝王,未免太善变,他的宠爱,也未免太过廉价。
希瑞尔此时已然明白,他这次来,就是与人斗智斗勇的。想要本尊性命的人不在少数,若是他不压倒那些人,就等着被那些人压倒吧!
包括这帝王,俨然昏君之相。若是不能彻底杜绝他折腾自己的心思,只怕自己日后还有的是苦头要吃!
想明白这一点,希瑞尔掰开了皇帝的手:“为何?我还想问,我有何理由费尽心思去谋害一个小倌?皇上您为何就一口料定我要谋害他?”
项孺虽被封为桃夭公子,但在宫中并无品级,轮身份,只怕连有品级的太监宫女都不如。卫凌希虽身份尴尬,却居正二品,论身份,比项孺高出不止一点半点。
帝王的双眸中含着血丝,看上去颇为渗人:“因为你嫉妒阿孺得了朕的宠爱,是以费尽心思谋害他。你真真可恶,朕怎么就没有看出,你是这么个心思歹毒之人!”
“笑话,我卫家人世代戍边,以保家卫国为荣,何时沦落到嫉妒一个以色侍人之人的地步了?皇上,我卫家满门忠烈,你竟把一个小倌与我卫家人相提并论,听信其谗言,要处罚我这忠烈之后,您就不怕您这行径传出去,寒了功臣的心么!”
第138章 宫闱风云
“你在威胁朕?”楚帝面色一变, 杀意更甚。
希瑞尔道:“不敢,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陛下可以不在乎您的名声, 我却不能不在乎,更不能让一个腌臜人物,毁了您一世英名!我知道您恼我说话不好听。可陛下, 您仔细想想,难道我说的果真没有道理么?您今日在这里处置了我,戍边将士会怎么想您,朝臣会怎么想您?边关百姓会怎么想您?这件事对您来说百害而无一利,却偏偏有人撺掇着您这么做, 我实在是生气!某些人这么做, 置您于何地!”
他若是步步紧逼, 必会逼出楚帝的逆反心理;他若是一开始便好声好气,楚帝未必会把他的话当回事儿把, 恰恰是此时, 楚帝骄傲才刚被损, 希瑞尔紧却又有意无意的示弱, 摆出为他考虑的态度,他这才把希瑞尔的话听了进去。
楚帝细细一想,希瑞尔说的果然不无道理。
卫氏父子才刚刚立下大功、为国捐躯,他前脚才刚追封了卫将军为文忠公,称其为百官楷模,难不成此刻就要惩罚卫家硕果仅存的幼子吗?饶是楚帝再糊涂,也意识到这样不妥。
自打出了夷族入侵之事以来,朝廷上人心浮动,不少人都明里暗里对楚帝包庇亲信的做法表达了不满。楚帝一时间有些孤立无援,他急需要挽回他在朝臣心目中的形象,卫氏父子便成了最好的突破口。通过卫氏父子这面旗,他可以建立起自己厚待功臣的形象,且卫氏父子也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忠臣,把他们作为榜样大肆封赏,也是希望其他臣子能够学卫氏父子,向他这个君王尽忠的意思。
这个时候,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动卫凌希,哪怕卫凌希犯了再大的过错都不行。他要通过卫凌希,表现出皇室对功勋之后的友善态度,要让那些处于观望状态的大臣对他归心。
想明白这一点后,楚帝狠狠地瞪了项孺一眼,显然是对他的做法不满。
楚帝是不可能承认自己做错了的,那么有错的,只能是身边的人。一直积极的在楚帝身边给卫凌希上眼药的项孺就成了罪魁祸首。当然,说他是罪魁祸首也没有差,若不是他时时在楚帝耳边挑拨着,楚帝又哪里会想着专门来找卫凌希麻烦?
见楚帝渐渐接受了这个说法,希瑞尔又道:“作为功臣遗孤,我想要什么,难不成不会直接问陛下要?纵然陛下不喜欢我,想必还是会给我几分薄面的,毕竟陛下是‘体恤’臣子的君王。”这体恤二字,经由他之口道来,颇有些意味深长。
楚帝却没听出来,跟着点了点头:“自然。”
“所以,我有什么理由嫉妒一个贱籍出身的新宠?”希瑞尔的眉眼扫过项孺,颇为不屑。
若是在最初,楚帝听了这话,必要心疼项孺,继而对希瑞尔撒火,只是眼下他听了希瑞尔一通分析,觉得大有道理,心里便渐渐对项孺升起了不满,只道项孺果然出身低微,见识浅薄,连这么明显的厉害关系都辨不出来,险些害他酿成大错。
项孺见楚帝面露冷意,不由委屈地咬住了唇:“陛下,您莫听他胡说。后宫之事,哪里那么容易传到前朝?卫妃分明就是在借题发挥,挑衅您的威严!从今往后,他只消仗着已故父兄的身份,就可以不把您放在眼里,肆意拿捏您,阿孺实在是替您担忧啊。日后,您莫不是要把卫妃捧到天上去,才能够彰显您的仁德?若是什么时候不顺着卫妃的心思来了,莫不是底下的那帮大臣就要说您不怜恤忠臣之后了?那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