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了捏手里这信封的分量,萎靡的双眼顿时亮堂了起来,油腻酡红的脸上带着狗腿的笑:“杜小姐真是客气......”
“我今天来是来见瑶华的。”杜芃淡淡的语气里是掩盖不住地哀恸,“你放心,我已经和里头打过招呼了。”
瑶华本来是被张军阀牵连入狱的,后来不知怎的竟被查出来私通敌党,这个罪名可就大了。
大厦倾颓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一时之间,著名歌星瑶华就沦为了阶下囚。
瑶华被抓走那天,杜芃眨着通红的双眼在窗边坐了一天。
这件事情以爆炸般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上海,茶余饭后,当人们谈论起来,叹息者有之,不耻者有之,冷笑不语者亦有之。
世态炎凉。
杜芃的目光回到现实,她迈开步子,朝面前的黑暗通道一步步走去,高跟鞋在地上发出规律而坚定的哒哒声。
“有钱人就是喜欢瞎折腾,摊上事儿了可不是钱能解决的......”
看门人低低的嘀咕声被风轻轻带起,卷进杜芃的耳中,化作一道道锋利的刀刃,生生在本就脆弱不堪的心上又强行划了几道。
穿过层层关卡,杜芃身上最后一个钱袋子也递了出去,终于来到了关押瑶华的牢笼。
杜芃朝身后点点头,三位看守的警察之前已经打点过,便很识相地退到了门外,暂时为她们两人留了一个说说体己话的空间。
“你来了。”角落里背对乔巧坐着的那个女人,浑身脏污,发丝凌乱,她的背脊却顽强地硬挺着,笔直地竖立在那- yin -暗的一隅。
杜芃突然发现自己的喉间一片苦涩,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牢房里很安静,瑶华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抽噎声,叹了口气,挤出一个微笑,转身回头看着杜芃。
“我记得我曾对你说过不要轻易哭。”
杜芃隐忍多时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人是瑶华。
瑶华平日里或是浓妆,有时淡抹,穿着打扮都精致讲究得很,一根头发丝儿都恨不得捋仔细了。如今,她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膀腰侧,旗袍上沾满了灰尘和血渍,哪里还有体面可言。
“他们怎么狠心,怎么狠心……”
杜芃大口大口抽着气,泪水打- shi -了脖子上的围巾,咸凉的液体如同细密的针脚,一下下扎在薄弱的颈部。
瑶华望着她,目光里一片温柔。
她被捕那天,只有短暂的不甘与无措,之后便是超脱一切的平静。
平静地接受了全城乃至全国人民的不耻或笑话。
平静地挨过了轮番上阵的极刑虐待。
平静地接受了即将到来的死亡。
瑶华没有接受同志们组织的营救。她从审讯室里活着出来后,静静地在狱中坐了三天,连地上究竟铺了多少根稻草都数得差不多了。
瑶华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她付出的一切已经收获了应有的成绩,此生无憾矣。
却总觉得似乎还有所牵挂……
杜芃那张柔美的脸庞陡然浮现。瑶华叹了口气,她走的匆忙,没有来得及好好和杜芃告别,上车时,她看见杜芃站在窗前目送她离开,两只眼睛红的像兔子。
她已经离开了好几天,不知道杜芃现在心情有没有恢复一些。
瑶华正如此想着,便听到铁窗外传来的开锁声。她转头,竟是杜芃。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杜芃好不容易开口说句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裂如碎瓷,粗粝而又刺耳。
若是换做以前,瑶华定要责备她早上没有好好练功开嗓的。
“今天早上,你又偷了懒。”瑶华面色蜡黄,唯独那双眼,流转间依旧风流妩媚如昔,还有她的声音也柔和如缎,透着与这地方丝毫不相称的贵气。
“这样懒,以后可别再说是瑶华的妹妹了。”
“不,我不要…”杜芃无助地泣啜道,“瑶华是姐姐,杜芃是妹妹,这是一辈子都分不开的。”
“一辈子”这句话深深地刺进了瑶华的心里。她暗自苦笑,自己已经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这一辈子,何其短暂。
“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杜芃顾不得地板上的脏污,她蹲坐在铁门旁边,握住瑶华枯瘦的手。
“别做傻事。”瑶华摇摇头,坚决不同意她为了自己冒险,反正人生来就是为死后做准备的,“我已经做完了我想要做的大部分事情,只只剩下最后一件,要你亲自帮忙。”
杜芃马上倾身前去:“什么事?”
“好好活着。”
阳光透过窗户,打在瑶华浅浅的梨涡里,倒映着她温柔和煦的眼神。
杜芃一愣,满心的情绪还未来得及表达,门外却响起了一道声音,将她几乎一劈成两半。
“犯人瑶华,开始执行死刑。行刑方式,枪决。”
一颗□□就这样炸开在杜芃的脑袋和心里,令她同时丧失了思考能力和呼吸。
“不,我一定是听错了,一定是……”杜芃毫不畏惧地瞪着从门口走进来的警察,把瑶华揽在自己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无声流下,说不清是害怕还是绝望,又或者二者兼有之。
“卡!”郭子松点点头,“灯光把亮度调低点儿,本来窗子里已经够亮堂了。”
随后,他又拿起喇叭吼了一嗓子:“演员们听从场务指挥不要离开,马上开始第二场。”
乔巧依然保持着抱着谢元仪的姿势不放手。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这么亲密的镜头,不趁机多吃点儿豆腐实在是过意不去。
谢元仪也任由她抱着。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秀恩爱了。她是脸皮够厚,乔巧那个痴汉就不用说了,随便一撩逗受不住的主儿。
郭子松瞅着嘴角,拿起对讲机:“两位主演可以休息一下,不用一直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