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朝刚散,元承柏便最先晃悠出了朝堂。
西羌大捷,羌人被赶出了蜀地,听那意思,这里面还有唐门的功劳。唐门如何,元承柏没兴趣,他此刻最担心的,就是远在蜀地的元承平。
须知,秦王元承平当初可是“代天子出征”啊!如今又打跑了羌人。甭管其中的细节为何,主帅元承平都是最有功劳的那个。
如今的格局同当初可是不同,元九如日中天,老头子正喜欢得紧,明着动肯定动不得;凤仪宫与东宫防查严谨,想暗中动手,几次三番都没机会,那日与霍美人谋算的事,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元承柏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这样的情状,元四要是再回来掺和上一脚,加上他“代君父平定羌乱”的功勋,元承柏觉得,自己更没有机会了。
是以,他得了消息,散了朝就直奔宫门,想悄悄去会一会丁同辉,讨一讨主意。
孰料,刚走到宫中僻静处,便被一个人影拦住了。
“爷!可算寻着您了!”锦绣阁霍美人的心腹侍女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挡住了元承柏的去路。
元承柏一惊,他自然是认得这名侍女的。每每他与霍美人幽会的时候,十次倒有七八次是这名侍女放风。也只有锦绣阁的几个熟悉的宦侍、侍女,才会亲近地称呼他为“爷”,而不是“恭王殿下”。
元承柏心里有鬼,先自左右扫了一圈,见无旁人,才放了些心,遂打发开自己的贴身内监,低声道:“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那名侍女看到元承柏,简直逮着个活龙一般,恨不得一把抱住大腿,忙不迭道:“我的爷!您都多久没见我家主子了?可想死我家主子了!”
元承柏一愣。因着近日魏帝多宿在锦绣阁,霍美人不得方便,他已经连着几日没见着她了。
如此想着,霍美人妖娆的身段和种种销魂蚀骨的手段便让元承柏不由得心口发痒。
“我家主子想您想得紧……”那名侍女眼珠转了转,压低声音道,“主子她此刻就在御花园观止亭等着您呢!”
观止亭?元承柏微愣。
他往日与霍美人相会,都是到那处破败宫殿,每每相见都是恨不得立时赤.裸相见,行那见不得人的事,何时有过这风雅情致,到御花园私会?
而且,这青天白日的,去御花园……
元承柏犹豫了。
那名侍女犹道:“我家主子说,已经多日未见到您,心肝脾肺没一处不想您想得煎熬。爷您今日若不去见上一见,怕是主子又要成宿成宿地睡不安生了!”
元承柏听罢,竟难得地生出了些怜香惜玉的心肠来。
“我家主子还让奴婢告诉您,昨夜陛下宿在我们那儿,还提到秦王殿下来着……”那名侍女又添油加醋道。
若说霍美人的身子和霍美人的思念能让元承柏在迟疑之余生出些许悯意,那么可能从霍美人那里得到关于秦王元承平的消息,就是支持元承柏此行的最大动力。
事关那张龙椅,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御花园观止亭中,顾蘅看着面前案上的茶盏,又抬眸看了看那刚奉上茶的侍女。
是燕来宫中的人,顾蘅暗自点头。
“娘娘,这是新冲的茶,请您慢用。”那名侍女始终微垂着头,似是不敢与顾蘅对视。
或许是胆子小,不敢面对上位者?顾蘅的心中闪过猜想。
她莫名地觉得心里不大舒服,说不清缘由的不舒服。
也许是因着又要害许多人,而生出的本- xing -中的不忍吧?顾蘅努力为自己寻找着理由。
她抬手挥退了那名侍女,独自一人,守着案上的茶盏与诸般点心。
坑害一个皇子,所波及的绝不仅仅是这个皇子自己以及他的妻、妾、子女,还有所有依附于他和他要仰仗的,还有所有和他有关的家族的男女人口,那不是用几十、几百的数目就可以确定得了的。
这些人,依仗着这个皇子,一朝登天,皆大欢喜;一旦这名皇子行差踏错,或是被人算计,那么这些人轻则败家下狱,重则客死他乡身败名裂,甚至身首异处阖族不得善终。而这还不是全部,不知有多少襁褓幼儿,甚至尚未出生的胎儿,将来因为家族的败落而几代人为贩夫走卒,女子或沦落红尘,受尽苦楚。
顾蘅轻轻地闭上眼睛——
在坑害了前太子元承胤之后,她第一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生出了些微的质疑。
这是在造怎样的孽啊!顾蘅在心里问自己。
她知道自己不会得善终,但是那些因为她而被牵连的人,尤其是那些无辜的孩童和女子……
顾蘅狠狠地咬住嘴唇。她不能后悔!
既已走到如今,就绝不容许她后悔!
因为这是一条不容回头的路,一旦停止脚步,那便是万劫不复!
她不怕死,但她怕元幼祺被牵连进来,但误了自己当初为元幼祺设想好的将来。
想到元幼祺,顾蘅莫名地心口一紧。
今日,就在稍迟些时候,她即将当着那昏君的面,将他从来不待见,却也是元幼祺将来的绊脚石一块的元承柏拖下万劫不复之地。或许,这一幕还会被元幼祺看到。
如果可以,顾蘅宁愿元幼祺被旁的事牵扯开,而不必看到自己的……丑态。
呵!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在乎起元幼祺怎么看自己了?
顾蘅摇头冷笑。
她连恩师怎么看自己都不在意,怎么会在意元幼祺怎么看自己?
她应该在意的,只有顾敬言啊!
顾蘅的心绪烦躁不安,越来越躁。
她劈手掀开面前的盏盖,袅袅的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飘飘摇摇地彻入骨髓。
顾蘅微微蹙眉,意识中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却扛不过心中的躁乱和嗓子眼儿快要忍耐不住的渴意。
她一把擎起茶盏,“咕嘟嘟”将大半盏的茶汤吞下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