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她言,紧张的又何止她的那名贴身的侍女?
“姑娘,这荒郊野外的,连个人影都不见,您一个人太危险了!还是让……”车夫不放心道。
“是啊,姑娘,您就让我们跟着吧!我们也不多嘴,您且瞧您的,我们就远远地跟着您……”那名侍女亦道。
他们是了解自家大小姐的,自小长到大,大小姐都是个不喜下人缀随的- xing -子,很有些特立独行。
但若在府中,或者是城中,怎样都由着她,这里却使不得啊!
果然,顾蘅由不得他们说完,便止住了他们的话头儿,淡道:“此处离城中不过几里,天子脚下,哪个还敢放肆不成?”
此言既出,车夫与侍女都不敢再言语了。
他们家大小姐,是即将要入宫为天子妃的人。
天子脚下嘛……据传说,今上为了纳大小姐入宫,与朝中的大人们都吵掰了。将来啊,咱家大小姐还不定如何得宠呢!她此刻再任- xing -,谁又敢阻拦她什么?
顾蘅于是不再赘言,自顾自踏上了一阶阶被青黄草色覆盖着的青石台阶。
这里是“道祖碑园”,大魏官民大多崇道,加之京畿附近治安素来极好,她自信不会有什么不开眼的歹人来这里行凶。
纵然是有人敢故伎重演,便如当年那般,在这里将她也如何了,她还真就想看看,那昏君有没有这个胆气!
推开两扇半掩着,似是许多年没人开合过的山门,顾蘅仿佛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之中。
这里,名为“道祖碑园”,其实散布着三四十栋石碑,可称得上是一处碑林。
三百余年前,大魏尚未龙兴,云虚观也远未出现,这里是前朝的一座香火极盛的道观。不止香火盛,更有高道在此静修,其中最著名的,便是那位被尊称为“颜道祖”的。
这位颜道祖,不仅经义修为高,书法更是当世一绝。
是以,以他及这座道观为中心,无数或知名或普通的道门弟子在这里静修,留下了许多文章见解,多被篆刻成碑,立在了道观后面的空地上,成为前朝京郊一景。
然而,后来朝代更迭,所有的繁华都烟消云散,曾经香火昌盛的道观也毁于兵祸,只残存下了一片落寞的碑林供后人嗟叹。
此刻,顾蘅便立在了最著名的“道祖碑”前。
青灰色的石碑上,錾刻着二百零三个字,是三百年前颜道祖初临此处时候,记叙这里的风景、人文的小文《悠游观记》。
三百年过去了,碑刻的字迹有许多处都渐渐模糊,甚至剥落了,昭示着岁月的无情。然而,那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刀凿斧刻在顾蘅的心上,一如当初,与那人初读的时候……
【长安之东北九里,有观巍然……蓊蓊郁郁,宿木参天……】
顾蘅闭上双眼,默背着那篇《悠游观记》,不知不觉间,眼眶酸涩得厉害,羽睫轻颤,沾染上了几滴泪珠。她的双眸仿佛不堪重负一般,泪珠扑簌簌的,滚滚顺颊而落。
她终于能够暂放下所有的心机,在这故地,安静而孑然地,思念故人。
顾蘅却并不知道,她已经被人盯上了。早在她刚刚出城驰上官道的时候,便被人盯上了。
那人此时正躲在她身后的一棵三人合抱粗细的槐树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背影。
顾蘅的泪水倾泻而下,身躯颤抖,在这寥无人迹的碑林里,她不必再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更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单薄而瘦削的双肩抑不住地轻轻抖着,弱不禁风的模样,似乎一阵微风就能将她吹走了、吹散了。
树后那人眉头大皱,再也看不下去了,快步抢上来,在她的身后护抱住了她的身体。
当身后有疾步声传入耳中的时候,顾蘅便从自己的情绪中惊醒过来。她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去看,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人抱住她腰肢的时刻,顾蘅的脑中轰然碾过四个大字:故伎重演!
她再沉稳淡定,将一切了然于心,突发状况之下,也自然出于本能地,极力地挣扎。
那人却坚决地抱住她,不许她挣脱开来,更柔声宽慰着:“阿蘅……阿蘅你别怕!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蘅微震,一颗心终于从之前的惊悚中解脱了出来,似是长出了一口气。
是她,她便放心了。
元幼祺见顾蘅停止了挣扎,笑了笑,“方才吓到你了吧?”
她说话的当儿,双手可没松开分毫。实在是舍不得放开,怀抱着顾蘅的感觉,太美好了。
顾蘅被噎住,又轻挣着:“快放开我!”
“不放!”元幼祺嬉笑着不答应。
顾蘅无语,深觉得她也幼稚得可以,遂不和她一般见识,镇定下来道:“你怎么在这里?”
既然知道来者是元幼祺,顾蘅按下一重惊恐的同时,另一重担心又涌了上来——
这里,不该是元幼祺来的地方!
“我跟着你出城的!”元幼祺笑道。
顾蘅拧眉。这会儿,她深恨自己不会武功,无法像武学高手那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样,就能发现元幼祺,阻止她跟着自己了。
“跟着我做什么?”顾蘅嫌弃道。
“想和你说说话啊!”元幼祺勾起唇角。
她抱着顾蘅,便有些心猿意马,一只爪子不由自主地在顾蘅的腰间抚了抚。
顾蘅敏感地觉察到了她的小动作,推她道:“先放开我!让旁人看到成什么样子!”
“这里没旁人!”元幼祺答得顺溜,“我一个人来的。”
顾蘅气结。
堂堂亲王,竟孤身一人到这荒郊野外的,万一有什么闪失呢!
这孩子心大得让她也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