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福忙抢进来, 偷眼瞧瞧正襟危坐在一旁的韦舟扬, 欲言又止。
“说吧,何事惊慌?”韦贤妃道, 并不忌讳韦舟扬的存在。
潘福立时懂了,压低声音, 如实回道:“方才, 游总管传来消息, 孟院首又折回陛下的寝宫,说有要事禀告陛下。”
韦贤妃闻言, 秀眉一跳, 忙道:“之后如何了?”
潘福答道:“娘娘还请放宽心,孟院首被游总管拦了下来,游总管说, 陛下已经安睡了,有事的话, 还请晚些时候来奏。”
韦贤妃暗松一口气。
“游总管传话说, 此事还请娘娘知晓。”潘福又道。
“本宫知道了。”韦贤妃沉吟道。
韦舟扬始终凝神听着, 见此情形,问道:“娘娘是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
韦贤妃沉沉地看了自己的长兄一眼,终是横下心来,吩咐静候的潘福,道:“知会彭先生, 他知道该如何处置。”
潘福神色凛然,道:“奴婢这便去办!”
韦舟扬没太听懂,他看着潘福圆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脑海中还在回想着之前的对话。
韦贤妃自知瞒他不过,暗叹一声,解释道:“孟院首是太医院的主事,大哥应该是知道的。”
韦舟扬颔首,“之前见过一面。”
韦贤妃点头,道:“此人医术极高,心思也颇深,陛下的脉从来都是他请的。”
“但——”韦贤妃话锋突地一转,“此人却与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
韦舟扬略一思索,便懂了,绷直身体,紧道:“你是说,他去御前,是要……”
“不错,”韦贤妃点头,“以他的医术,看出其中的门道,也是在想象之中。”
韦贤妃说着,面有愧色,“此事是我的疏忽。范朗早就与我提过此人心机颇深。他之前当着众人的面,只与所有的医官一般说法,只说是‘心火上炎的燥热之症’,却分毫不提及其他,显是早有怀疑,想趁着御前没有旁人的时候,悄悄禀报。”
韦舟扬圆了眼睛,亦觉后怕,“这人一时到不得御前,难保再去……”
“大哥放心,我已经着人处置了。”韦贤妃道。
韦舟扬想到她方才吩咐潘福去“知会彭先生”……
他并不知这位“彭先生”是何方神圣。
这个人,有能耐解了眼前的难处?他又能将太医院的主事官如何呢?
韦贤妃已经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她信任长兄,深觉既然大家所图为同一个目标,便无所谓隐瞒,遂道:“彭先生名彭十一,是凤鸣楼中的总执事。”
“凤鸣楼?”韦舟扬咀嚼着这个名称。
他虽然久在边关,但凤鸣楼太有名了,他记得曾听人几次提起过,凤鸣楼是长安城中一等一的音馆,其中的音姬、音倌无不绝色动人。
“宝祥的侧妃,便是凤鸣楼主。”韦贤妃又道。
韦舟扬懂了。
他懂了的同时,更觉心惊——
他没有想到,他的妹妹,竟然掌控着这样大的一张网。
这张网中的每一个人,恐怕皆是一枚可供调用的棋子。他们各有各的用处,而所有的行动,皆指向了“报仇”的方向。
韦舟扬忍不住将目光投注在妹妹的脸上,十余年未见,他有些不认得他的妹妹了。
韦贤妃迎着他的注视,无愧亦无惧,犹向他解释道:“凤鸣楼在市井之中,是搜罗消息的斥候角色,更广结江湖善缘,掌控着一定的力量。在关键时刻,这股力量便可以做成一些在朝堂上、在禁宫中不易做成的事。”
她说着,声音冷了下来,仿佛已经宣判了一个人的结局:“孟院首,便是凤鸣楼的常客。”
韦舟扬坐不住了。他从军二十余载,骨子里流淌着的,是军人的热血。又守了十几年边关,在他的观念中,报弟仇就是要杀掉昏君,也只是针对昏君一人。韦贤妃如今要对付孟院首这样一个“小人物”,这让他既觉意外,又感不适。
“游总管是……你的人?”韦舟扬艰难问道。
韦贤妃自是了解自己的兄长的,道:“他是个聪明人。”
又道:“大哥是担心小妹擅权后宫,将大魏引向不归路吗?”
韦舟扬拧着眉头,不语,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
韦贤妃已料到他的反应,低首轻道:“大哥可知,小妹若想擅权,这大魏皇后早就姓韦了!”
韦舟扬依旧沉默。
韦贤妃不愿与兄长生出龃龉,又道:“若小妹心中想的,只是为二哥哥报仇,全不管大魏江山如何,更不管黎民百姓如何,又何至于等到今日?”
韦舟扬微有震动。
“不错,小妹却有私心,不仅想要那昏君的命,更要让他亲眼看着,被他不放在眼中的小小女子,是如何夺了他的江山,如何成了大魏的天子!小妹还要证明给天下人看,不是昏君选定的那浑噩了二十八年的太子,而是我的宝祥,将大魏治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比列祖列宗的疆土还要广大,百姓还要富足!”
韦贤妃越说越是激动,“斡勒人算什么?西羌又算什么?还有那遥远的大秦、大食诸国,将来,总有一日,他们脚下的土地皆会成为我大魏的疆土!”
韦舟扬心头大动:热血军中男儿,哪一个不想建功立业,为君王攻下无数城池?哪怕是,要为之终生征战,哪怕是,要为之拼得只余华发残躯,最终马革裹尸,也甘心情愿!
“婉儿!”韦舟扬激越道,“你当真是如此打算的?”
韦贤妃殷殷地凝着他,道:“大哥觉得小妹是在玩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