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孩儿眼睛的颜色是遗传自老祖宗了?”当年,幼小的元幼祺顺理成章地得出了结论。
韦贤妃自然说是的。
“难怪,孩儿不像父皇,原来是像老祖宗啊!”小小的元幼祺很善于由此及彼,遂憨笑道,“原来父皇最喜爱孩儿,是因着这个啊!”
当年的韦贤妃全没料到她会做如此联想,呆怔的同时,立时意识到了这孩子想法的危险。自那日起,她不厌其烦地时时叮嘱少不经事的元幼祺“就算你父皇宠你,只需守礼,绝不许与你父皇亲近”。
小小的元幼祺也从母妃严肃的表情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懵懂地点头。
韦贤妃还是不放心,又正色嘱道:“宝祥,你要知道,你与你的那些皇兄不一样……若你父皇或是旁的什么人,知道了你是女儿身,你与母妃,包括你身边侍奉的人,还有母妃宫中的人,以及你外公、舅舅他们,甚至整个韦府,所有人就都是欺君之罪!”
小元幼祺自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和皇兄们不一样,此时又见母妃神情郑重,听到那“欺君之罪”四个字,她更知道事关重大。那四个字,是与- xing -命、声誉、家族等等皆息息相关的。
彼时的她抿紧嘴唇,缓缓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都记在了心里。其实,她那时候就极想问问母妃:为什么非要孩儿女扮男装?难道父皇不喜欢女儿吗?
可是,后来的那个小妹妹元令懿的出生,分明证明了父皇疼爱女儿疼爱得无以复加。
这些年来,元幼祺不敢问母妃这个问题,她怕,怕惹母妃生气。
展眼间,十年有余过去了,元幼祺从没问过这个问题,她始终按照韦贤妃要求她做的事去做,唯一的例外,便是顾蘅……
“母妃?”元幼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韦贤妃恍然回神,见她还仰着脸跪在地上,也觉心疼,道:“你先起来吧!”
“是。”元幼祺闻言,撑起身体,垂手而立。
她的个头儿已与自己一般高矮,像雨后拔节的青竹,每一日都有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这份守礼恭敬,对自己是,对皇帝更是。是从何时起,这个昔日时时喜欢黏缠着自己的孩子,同自己也生疏了起来的?
是从严命她不许对旁人提及自己的女儿身份的时候起,还是从她幼时偶然贪玩逃了上书房的课,被自己罚抄了整整五遍《帝鉴语录》,抄得小手都肿了的时候起呢?
韦贤妃知道,十几年的岁月中,她已经成了一个“严母”。
母子间,本不该如此的,不是吗?便是太子,对抚养自己长大的李德妃,也是亲昵多过恭敬的。
“你还未用午膳吧?”韦贤妃的语声和缓了许多。
“唔……母妃不用特意准备,孩儿也没什么胃口。”元幼祺道。
“没胃口?没胃口也得吃东西啊!饿坏了身子,是想让母妃心疼吗?”韦贤妃故意板下脸。
见元幼祺不说话了,韦贤妃又道:“饿不饿的,好歹陪本宫用些。”
她说罢,命宫人备膳。
元幼祺诧道:“这个时辰了,母妃也还没用?”
“人老了,胃口便弱了。”韦贤妃淡道。
“母妃不老,母妃正值青春盛年,任谁看了,都以为母妃不过花信之年。”元幼祺由衷道。
“呵,就你嘴甜!”韦贤妃笑了,“你都这么大了,母妃能不老吗?”
说话间,宫人已经将午膳呈了上来。
元幼祺瞥过,发现几乎都是自己爱吃的,足见母妃疼爱自己,何等用心!
她心中感动,殷殷地看着韦贤妃眼角上不知何时爬上的一条浅浅的鱼尾纹,道:“孩儿一定好生孝敬母妃,不惹母妃生气,母妃就能一直这样美,这样年轻了!”
韦贤妃也是动容,感怀道:“宝祥,你已经很孝顺了!”
她决定暂不提那件糟心事。
母子二人于是各自压下心事,只极力在对方面前表现得轻松些,陪对方好生吃一顿饭。
膳罢,漱口、净手毕。
元幼祺心中有事,有些坐不住了。她勉强陪着韦贤妃说了一会儿闲话,赔笑道:“母妃,孩儿府中还有些杂事要处置,您看……”
元幼祺十五岁开府,御封“会稽郡王”,郡王府就建在离皇宫最近、风水最好的那条街上。地点是魏帝亲定的,府邸规制外面看着寻常,可一旦进入府中,但凡有点儿眼力的都能看得出,这样的规模格局,纵是做亲王府也足够了。
她十五岁就封郡王,在诸皇子中,比当年十八岁开府的济南郡王皇四子元承平还早上三年,怎能不令朝内朝外刮目相看?任谁都知道:今上宠幼子宠得没边儿了。
韦贤妃听她所言,心里便猜到了七八分,遂挥退了侍女,只留下潘福一人侍奉。
“府中有杂事吗?”她平静地问道。
元幼祺却已经紧张起来,含含糊糊地应了一个“是”。
她实不愿对母妃扯谎,可这件事,由不得她不扯谎……
韦贤妃并未戳穿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王府中的事不好耽搁,朝廷中的事也要多多用心。”
元幼祺心头微紧,颔首道:“是。”
韦贤妃见她模样恭谨,又道:“宝祥,你可知今日朝会上陛下和众臣商议了什么?”
元幼祺的心脏猛缩,强撑着从容问道:“商议了什么?”
韦贤妃养了她十六年,怎会不了解她?心中默默叹息一声,面上依旧淡定道:“陛下已决意纳顾蘅为妃。”
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听在元幼祺的耳中,不亚于晴天霹雳。
“纳……妃?纳阿蘅……”她木然地重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