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素日里,曾得罪过太子的人,心中无不窃喜,悄悄打量着端坐在马上,落后太子半个马身,却比太子还要挺俊的吴王。
若说模样气度,吴王才是诸皇子之中,最肖像陛下的吧?
怪不得陛下常说“朕的儿子里,老九最像朕年轻时候的样子”。
每个人的心里都各自打着自家的算盘,为自己的前程,更为了自己身后整个家族未来几十年的前程。
一时间,气氛颇为诡异。
太子元承胤是个敏感的人。他状似寻常地缓缓催马前行,其实大半副心神都放在了留意在场众人的反应之上。
然而,留意的结果,很让他失望,还有些隐隐的恼意,自他心底里最深处翻涌上来。
他自记事时起,便知道自己的- xing -子一点儿都不像父皇,更多的,像他那因为诞下他而不幸逝去的母后。
仁柔,敏感,书卷气……
他活了近三十年,被父皇骂过无数次,有时候是因为某件事处置失当,“妇人之仁”;有时候是因为他“不务正业”地钟爱读书、修史。
他从来都是知道的,他的- xing -子与果决、与干练、与狠霸、与英武都搭不上边。
而这些形容词,才是一个帝王,真正应该具备的。
太子这样胡乱想着,忍不住偷瞥身后侧的几个弟弟。
论英武,他自问绝比不上久经军中历练、男儿气概十足的七弟承宣。
论狠霸,他自问连三弟承柏的一半都不及。
论果决、干练,他又怎么是九弟的对手?连倾慕的女子都能拱手让给自己的父皇,呵呵,这可不是谁人都做得到的。
这么一让,换来了一个亲王爵位,和前途无量,呵,真是好一桩买卖!
太子越想越觉得心内愤懑,莫说是刚刚送走的那个顶着秦王名头、手挽重兵、代父皇出征的四弟了,就是眼前的几个弟弟,他竟寻不出自己的身上,有哪怕一丁点儿优于他们的地方……
除了,这个太子的名头!
可这个名头,去与留,还不是父皇一道旨意的事儿!
太子攥着马缰绳的手指默默捏紧,泛着失血般的苍白色。
他为自己鸣不平,更憎父皇识人不明,糊涂到家——
一个卖妻,连心爱的女子都能眼都不眨地放弃;一个鬻爵,连自己亲儿子喜欢的女人都惦记……
好一对父子!
太子暗暗啐着。
他瞧不起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弟弟。
亏他曾经还当吴王老九是个正派人!
呵!他们一个两个的,日子都过得美得很!只有自己这个正派人,落得个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嫌弃“没脑子”的地步!
他于是再也做不到内心平静如水了。他是太子,理所应当是未来的天子。他早已经习惯了做太子,他早已经习惯了畅想未来登上皇位的时候,如何昌明礼仪,如何训教百姓,如何编著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鸿篇巨制……
谁也不许,惦记他的位子!
哪怕是,他的父皇,也不行!
太子元承胤并没有意识到,此刻的他,脸色煞白得厉害,双目也泛着异样的火红色。
他猛地旋马,向身后的丁相所在的方位忽道:“如今父皇染恙,无法上朝,斡勒、西羌犯边,孤很担心国事被耽搁。请丁相随孤往东宫一趟,将近日的重要国事告知。”
这段话,众人都听得清楚,无不暗自诧异:往前数二十八年,太子何曾这般关注过国事?
丁相闻言,老脸上的不自然几乎遮掩不住。他是三朝元老,如今国嗣的复杂、太子的窘境,他怎会看不清楚?
按照他的打算,如今静观其变、暗中作为,才是上策。谁承想,他的这个亲外孙,被他寄予厚望的太子殿下,是个沉不住气的!
如此说辞,岂不是活生生地将他、将丁家架在火上烤?
丁相尽力挤出一抹微笑,稳声道:“太子殿下请放宽心,陛下虽然未早朝,但内阁与六部的诸位大人,没有哪位躲懒的,只有比往日更勤恳的份儿!”
他这话,无疑是将太子的急切妥帖地回驳了去。
可惜,太子太心急,不领他的情,反而进一步道:“既然如此,就请丁相去东宫与孤详说一番吧。”
丁相微愕,好歹绷着表情,勉强陪笑道:“那便请六部的几位长官大人陪老臣走一遭东宫吧!”
他这般说,显然是避讳着与太子独处。
可是,能做到六部长官的,岂是寻常人物?他们早看清楚了其中的关节,谁都不愿在这情势尚未明朗的时候得罪了太子,纷纷恭敬道:“有老大人在,想是凡事都会周全。”
如此,就将丁相避嫌的邀请拒绝了。
太子也不是一味的蠢。他确实是想向丁相讨主意,但此刻也有些回过味来,干笑着回首向几个弟弟道:“你们也随为兄去东宫听一听国事,算是替父皇解忧了。”
元承柏、元承宣、元幼祺- xing -子虽都不同,却都意识到了眼前局面的窘迫,无不赔笑谢绝,都说各自有事,脱不开身云云。
太子生怕他们跟着呢,于是也不强求。
于是众人散去。
元承柏巴不得赶紧散了呢,他可是有一件大事要做的。方才太子的举动,恰中他下怀。
与元承宣、元幼祺道了别,他便带着随从疾驰回自己的府中。
刚入了府,他就一叠声地唤来府中的长史。
“快去!把前日陈先生他们誊抄的那本册子取来!”
长史自然得令,急急地寻了来,呈给了他。
元承柏也顾不得换衣衫、盥洗,攥着那本册子,只略略翻了几页,嘴角便挂上了残忍而得意的笑容。
元二就快要完了,如今不过是困兽犹斗。
有丁相又如何?
丁家又不是他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