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冬成接过热茶,怔怔的看着, 忽然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样孝子人伦的大事,朝廷里是有惯例依循的。裴冬成哭了一阵, 勉强支撑着告了丁忧假, 回到家中, 与妻子分说明白,夫妻两人收拾行装, 带了几名仆从, 第二天就匆忙踏上了归乡的路。
裴冬成的马车刚刚离开瑞京城门,在城门不远处茶摊子前,一个寻常模样的精瘦汉子往粘了油渍的四方桌上扔了几个铜钱, 转身往城里走去。
一个多月后,一匹快马绕过崎岖山道, 奔入西陲暨郡。
周牧屿正在行宫碧水池边纳凉, 天时已渐渐热了起来, 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只着一袭浅淡薄纱,斜坐在几步开外弹着琵琶。
郭铭禧从外头进来,见文亲王眯着眼睛手里还和着曲子,只得轻手轻脚的挪过去。
“爷。”他低声道。
周牧屿听曲儿的时候是不喜欢被打扰的,他依旧半阖着眼, 冷哼了一声,郭铭禧凑到他耳旁道:“京里的消息。”
周牧屿懒散的睁开眼睛,挥了挥手,女子抱着琵琶,与一众丫头流水般退了出去。
“人呢?”
郭铭禧跑到外边,不一刻,引了个精瘦汉子进来,正是前些时候在瑞京城门茶摊上扔了铜钱的那位。
周牧屿淡望他一眼,道:“走了?”
“是。”男子半跪在地上,言简意赅的回道:“宫里的消息,裴大人告了丁忧假,小的守在城门,亲眼看着他带着行装出去了。”
周牧屿翘着嘴角笑了下,眼中现出得意之色。
待精瘦汉子离去后,周牧屿转头吩咐郭铭禧:“换一个人,带口信给刘允疏,就说是他展现忠心的时候了。旁的都不必说,也不要招人眼实。”
“微臣明白。”郭铭禧行了个礼,起身又凑上去,对文亲王耳语道:“给殿下道喜,微臣祝殿下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周牧屿一张胖脸笑出褶子,笑骂道:“孤王看你是马屁到家。猴精灵!去吧。”
时光如流水,在日月交替的隙缝中匆匆而过。金黄色的桂花香溢满在瑞京街头,中秋又近了。
周牧宸坐在御书房的大桌案后,批了不知多少本奏折,他揉了揉额眉。
外头全敬安刚好捧了八宝桂圆羹,回禀了进来,见着皇帝脸色不大好,忙放下漆盘上到前来,替皇帝按了按。
“陛下这是累着了吧。可要传太医来看看?”
周牧宸闭着眼睛,觉着舒缓了些,本想摇头的,又觉着这些时日以来确实日渐疲惫了,便道:“也好。让裴冬成到御书房来。”
“裴大人家中老父过世,告了丁忧假,四个多月前就回云州海平郡去了。这些时日都是副院使给您请的平安脉呀。”全敬安不敢说他贵人健忘,给他松着肩骨,小心翼翼的道:“陛下看,传太医院副院使过来可好?”
周牧宸随他按捏了一会,方觉松散些,曼声道:“罢了。小事而已。”
全敬安赔笑道:“万岁爷的一丁点儿小事,就是奴才的终身大事了。昨儿个太后才问起爷睡得可好用得可好,奴才回说好着呢,今日爷就不舒服了,还求万岁爷可怜可怜奴才吧。”
周牧宸听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终身大事?你还能有什么终身大事?这词还能这般用?朕今日方知。”
这词并不艰深,全敬安岂能不知词意呢,用在此处,不过是博主子一笑罢了。
周牧宸拿本折子敲他一下,“也罢。朕就可怜可怜你,允了你这件终身大事。传太医罢。”
“得嘞!”全敬安欢呼一声,拢起双手,退到门前,转身出去,才趾高气扬的吩咐了外边的小内侍。
不到半刻钟,太医院副院使刘允疏挎着小药箱,满头热汗疾步赶来,进得御书房时见皇帝仿佛并无大恙,正在用着一盏八宝桂圆羹。
桂圆羹做得软糯香甜,周牧宸用了小半碗,摆摆手,全敬安立即捧着,先放到一旁去了。
经过刘允疏身边时,刘允疏微微瞥了一眼,全敬安低着头,目光不与他相撞。
请过安,刘允疏取出一应物什,给皇帝请了脉。他沉吟半晌,忽问道:“万岁爷昨日是否用过什么肥腻之物?”
周牧宸日理万机,哪记得这些,便朝小全子望去。
全敬安抱着拂尘道:“昨天的晚膳里有一道金桂碧羽鸽子汤,炖的是野山参,不知算不算。”
刘允疏点头道:“想来是了。”他拱了拱手,朝皇帝禀道:“现今虽已进入秋季,天时却还比较闷热,瑞京秋老虎也盛,陛下万金之躯,在盛秋时节用多了肥腻之物,只怕于脾肝有碍。好在现今还只在微末之时,待微臣给陛下开一副方剂,疏散疏散就好。”
周牧宸淡淡的应了一声,眼风扫过全敬安,全敬安立即道:“是。奴才这就去给御膳房说道清楚。”
刘允疏又问:“微臣上敬献给陛下丹药,陛下可有服用?”
全敬安代答道:“用的。按着您的说法,每隔一日用一丸。每次用了丹药,陛下的精神都能好些。”
刘允疏道:“那就好。往后,隔两日再用一丸即可。”
周牧宸挑眉道:“为何?”
刘允疏笑道:“这九转紫薇丹本就是给陛下固本培元、调理龙体的,陛下已连续用了两三个月,微臣方才探过陛下的脉搏,丹药已初见成效了。”
周牧宸微微一笑,道:“那岂不是应乘胜而定?”
刘允疏敛眉正色道:“世间万事,欲速,则不达。望陛下圣怜。”
中秋当夜,月色极好。
周牧宸带着太子周远誉并后宫四位佳丽一同到启心台,陪郑太后赏月。
几个妃嫔暗地里斗得昏天暗地,明面上却是一个赛一个的贤良淑德。今日一同盛装打扮,莺莺燕燕,哄得太后和皇帝一夜笑声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