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牧白却看懂了。她朗声笑道:“昨日里我还和纤荨说,皇姐的公主府里有一道红绫饼餤,做得比宫里御膳房还要好些,听说治饼的厨子都是从前父皇从宫里指到公主府去的。有道是红绫饼餤出宫闱,赐宴恩荣玉殿西,说的定是皇姐府里。”她挤挤眼,有些调皮的道:“纤荨念了小半日回京要去府上叨扰,不想这会儿皇姐就来下帖子了。”
牧歌也笑:“就你嘴馋。就藩开府也有小两年了,一回京竟还只想着吃零嘴儿。”
随行的丫头们都跟着捂嘴笑,牧白笑嘻嘻的伸着手,让牧歌搭在她手上,踩着高低兀子上了车。
她回转身,扶着自己车驾的门楹,登车时漫不经心在回顾身后,只见茶肆里几个人立即低头缩脑。她心中冷笑,推开车门,钻进了车里。
沈纤荨裹在一袭白狐毛领大氅中,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
“牧歌公主在外头?你怎的不让我下车与她厮见?”
天时太冷,纤荨冻得双颊微微泛着红,见牧白上了车,自觉不自觉的,更挨近了些。
牧白接过她递来的填香小手炉,一只手环到她腰上,眉目冷清,“我们被盯梢了。”
“我们?在这城门里?”
“只怕四处都被安插了探子。皇姐是来接我们的,外头都是眼线。宫里定是发生大事了。”
“……”纤荨沉默片刻,问道:“是皇上么?”
牧白摇摇头,“皇兄真要拿捏我,不必这般费事。何况,皇兄为人磊落,用谁忌谁,再反复也是阳谋。”
那又是谁,在用- yin -谋呢?
抚雁居的泓池里,秋荷早已衰败了,池水荡漾,深碧色的残荷倒影在塘中,空余冷香。
睿王的车驾进到公主府仪门时,周牧歌亲自将她们迎进了西暖阁。
府邸宽阔,睿王一行远道而来早已疲倦了,长公主命人将睿王妃的侍女们请到雅间用茶。
奉了茶,牧歌的贴身侍女躬身退出凌花门,暖阁里,只留下她们三个。
“皇姐。”看这架势,牧白还有什么不懂,她急走到牧歌面前直问道:“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你这府里……”
“我从尚鄯国回来才一小段时日,这公主府恐怕早已被人买通,里里外外不知埋了多少桩子。宫里……确实出事了。陛下被周牧屿软禁在寝宫了。”
“什么??!!”周牧白大吃一惊,转头望向身边的沈纤荨,在她脸上看到同样惊诧的神情。
周牧屿自小并不出挑,骑- she -、背书、六艺,都只是平平。与皇子公主们在一起的时候,也多半是安静的坐在一旁。
这样一个懦弱到无能五皇子,竟然会软禁皇帝?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周牧白蹙紧双眉,声音艰涩。
牧歌摇摇头,左右望了一望,确定门窗都关合着,她抬起手,自如瀑的长发上,取下一枚发簪。
发簪是纯金打就,枝头有展翅金凤,牧歌捏双手捏着发簪,用巧劲一拧,凤凰从金枝上落开,露出空心里一件卷起的事物。
她将它取出来,递给了牧白。
那是一张薄如蝉翼的丝绢,丝帕上书着几行蝇头小子,字迹略有凌乱潦草,可依旧看得出,是周牧宸的御笔亲书。在这份手书上,加盖了朱红色的玉玺。
牧白接过丝绢,在灯下展阅,看一行,惊一分,待看到最末,整个人都呆怔住了。
纤荨就站在她身边,牧歌也没避讳她,她自然与牧白一同看完了手书,当先几行赫然写着:
招睿王即刻回京勤王,固江山,清君侧!若朕有不测……
下边还有几行小字,行文极简,可见形式之急迫仓促。
“牧白。”纤荨定了定心神,拉着牧白的衣袖,尽量稳着发颤的声线道:“为今之计,需当机立断。”
周牧白咬牙镇定下来,点头道:“王妃说得极是。孤王这就进宫。”又望着牧歌道:“皇姐,你与纤荨留在公主府,我将一半侍卫留下来……”
“不!”
她话音未落,周牧歌和沈纤荨都断然反驳。
牧歌道:“你刚回京,朝臣们多半还不知晓你回来,我与你一同进宫,以策万一。”
纤荨也道:“陛下被软禁,太后和太子必然也身陷险境,你与皇姐去寝宫,我带人去锦钰宫,就说要给太后和荣太妃请安。我与朝政无关,想来他们不会太过防范。”
牧白只沉吟了一刹,便点了头,“好!今夜纷争,是家室更是国事,无论宫中情形如何,你我三人,共同进退!”
皇帝寝宫里,灯烛比往日明亮了些,周牧屿站在龙榻前,- yin -鹜的眼神居高临下的审视着锦被中几乎瘦得脱了形的皇帝。
今日他的脸色倒比前两日好些。
周牧屿想着,嘴角挑起一抹冷笑,也好。
“我知道你醒着。这一个多月来,孤王给足了耐心,不妨告诉你,朝政,孤王日日都在处理。你不在,或者你死了,孤王也会将国家治理好。孤王会当一个好皇帝的。毕竟,这也是父皇留下来的江山。”他坐到床沿,将手抚到锦被上,“孤王再最后问你一次,玉玺,在哪里。”
锦被中周牧宸的双眼合着,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周牧屿盯着他看了片刻,扬声道:“郭铭禧!去把太子殿下请来!”
守在外头的郭铭禧应了一声,脚步声跑远了。周牧屿压低身子,几乎凑到了皇帝脸上,- yin -恻恻的道:“你唯一的儿子,就要死在你面前了。你可想清楚,是玉玺重要?还是太子重要?他死了,我一样是父皇留下的儿子,我一样,是皇位的唯一继承人!”
周牧宸,终于睁开了眼睛。眼里有些空洞。好像望着周牧屿,又好像看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