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极寒极暑,往往早晨还穿着皮袄, 中午便要换成单衣, 到得夜里更深露重, 还时常需要外宿于野,文书许攸辞大约底子弱些, 实在挨不住, 途中大病一场,高烧足足三日才退。一行人历经了波折艰险,终于在两个多月后, 到达一处与瑞国风景决然迥异的城池。
周牧白远远看到城门之上书着几个异族文字,便问曲斌, 写着什么?
曲斌与她也惯熟了, 抬头看了一眼, 讪笑道:“殿下,微臣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呀。”
周牧白便也笑,一旁的向导骑在马上,听得说话笑嘻嘻的赶来凑趣:“此处就是昨日与诸位提过的,号称尚鄯国第一边城的达里木。”
达里木气候干燥而炎热, 房屋多背阳取- yin -,偏偏在屋子四周又搭建了许多迎着阳光的木架子,架子上翠色蔓藤牵丝缠绕,种着品种丰富的瓜菜蔬果。
尚鄯国的草木之术与驭兽之术皆是久负盛名的,民间已有许多人以种植奇花异草或饲养珍禽异兽为业,边贸的街市之中更不乏各种珍奇。沈岩沈岚充做先锋,牵着马一路左看右瞧,自是看着什么都新鲜。
众人在达里木最大的一家客栈略作休整,许攸辞与两位副将带着使节文书及通关文牒往各处周旋,幸而请来的向导于尚鄯国各处机要地理都很熟悉,陪着他们转悠了两三日,很快办好所需的册籍物件。
这日午后,几个人还在外奔忙,半空中忽而落下一场急雨,等许攸辞抱着一叠子文书册子匆忙跑回客栈时,睿亲王与沈家几个兄弟正坐在大堂里饮茶观雨呢。
一旁的桌子坐着几个客人,叽里咕噜的谈论,向导随着许攸辞才坐定下来,耳朵就动了动。结伴同行这许久,许攸辞已知道这是他专注倾听的习惯,只不知是什么事儿引得他关注。
邻桌几人的谈论渐渐变成了争执,跑堂的小二哥搭着个褂子跑过去,赔着笑好一顿劝,那几个人才絮絮叨叨的结账离去。小二哥舒了一口气,向导招招手将他唤到跟前,先攀谈几句夸他机灵道他辛苦,又从袖口摸出一块银两递给他,才向他打听方才那几个人谈论之事。
小二哥得了赏,眉开眼笑,一边道谢一边将方才之事简要的说了,向导听得又是皱眉又是点头。别桌的客人在叫嚷,掌柜的应了一声,往这边瞅一眼,向导又摸出一块小碎银塞在小二哥的手里,小二推辞了一下,便收在腰间笑嘻嘻的去了。
周牧白几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境,那向导也知趣,叫人添了两张椅子坐到周牧白一桌上,慢慢将方才打听到的消息说道出来。
尚鄯国原本有两位皇子,大皇子百里涵乃妃子所生,小皇子百里墨却是皇后嫡出。自小皇子出生,满朝文武便就立长还是立嫡一事纷争不休。奇的是百里涵的生母力劝国君应以嫡出为正统,当立小皇子为太子,而皇后却道长幼有序,当立大皇子为储君。
此事一时也难决,国君便道立储当立贤。待两个孩子长成再论。
到得时日渐长,两位皇子的天赋也慢慢显现了出来。大皇子百里涵尚武,不单自己舞得一手好剑,还建议在内则增加京畿卫戍部队以侧万一,对外则加强国家军备以抵御外侮。
小皇子百里墨尚文,自小文韬武略熟读,更难得的是体恤百姓怜悯弱贫,十岁时随太傅夜观天象,回宫后建议天文馆一应研储当以民生为天下先,以天时推动地利,以地利维护人和。到得十二岁上,又求请朝廷在各州郡建立州学,郡学,倚国家之力广设学堂,教化民众。
国君心怀宽慰,从善如流。是以尚鄯国虽被荼族战败驱逐,却能在几十年中与民休息,逐步恢复了元气。
只要善政能推行,无论哪一个皇子继承大统,于国于民都是拥戴的。所以上至文武官员下至黎明百姓,都在翘首以盼,看看谁会成为皇位的继承人。
一切原本都于平平淡淡中蒸蒸日上,直到三年多前,先皇后忽然罹患奇症,不治而辞。
皇家举哀,百姓罢宴饮,戒乐戏。
百日后,十六岁的小皇子百里墨向父兄辞别,愿素服远走,学百家之长,为国家祈福。
朝中百官有人欢喜有人愁,民间还不时有人谈论,小皇子究竟是放弃了皇位而离宫,还是被有心人逼往他乡。毕竟皇后因何病症辞世,皇族里也从未见确切的说法。
无论因着何种境况,小皇子终究渐行渐远了无音讯,慢慢的,淡出了国人的念想。
然而便在月余前,国都突然传出小皇子百里墨学成回朝的消息,国君大喜,令礼官通喻全国,要为小皇子举行盛大的冠礼,筮日筮宾,所以敬冠事。
“小皇子百里墨回国,必定引发朝中纷争,立长立嫡又会再度成为壁垒之争。”向导饮了一口茶,攒着眉续道:“只望波及不要太广,我们这般的小生意人,但求安安定定便好。”
“这般说来,小皇子离宫数载,尚鄯国国君却一直没有定下皇位继承人?”周牧白长指轻敲在桌面,沉吟问道。
向导愣了愣,言道:“当是如此。”
“皇子将近加冠之年,要举行冠礼也属寻常,国君却让礼官通喻全国,这心思……”沈佑棠将手中的茶盏旋了一圈,转着眼睛望了望周牧白。
曲斌接着道:“难怪大皇子百里涵这般急着要与荼族联姻。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向导还听得不明所以,周牧白已经舒展了眉目,晲笑道:“所以此番前往尚鄯城,要如何争取我瑞国之利益,诸位大人心里都有计较了罢。”
与坐之人都笑将起来。云开雨霁,次日一早,使节团朝着尚鄯国国都,举步进发。
尚鄯城的皇宫中,百里涵疾步来到尚书房外,求见国君,內侍多受他打赏,便低声与他道,陛下午后招见了小皇子,此时还在里边说着话呢。
百里涵皱了皱眉,在书房前踱了两步,刚要转身离去,里边的总管匆匆走出来道,陛下问谁在外边。
百里涵只得抬脚进去了。
书房里国君百里贺坐在上位,百里墨立在一旁,脸上带着几分调皮的笑意。百里涵匆匆一瞥,却看得着意。比起三年前城门一别,这个弟弟已经长大了许多,眉目间,更像当年凤仪尊容的先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