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这份情,穷尽一生亦得不到响应,是否早些作出了断,便不会心烦?每当想要了断,却又如此犹豫艰难。
她勉力展开一笑,强忍心头愁绪,试图让他莫要再担忧:“断情绝念,哪是这般容易。小墨,姐姐自有分寸。再给姐姐一年时间,若是真找不到了……”
若是真找不到,那又当如何?就这样弃了么?
能不能轻易地舍下一段情,文宛梦真是没十足的把握:“若是真找不到了,姐姐就不再找了。”
事实已分晓,没想到她仍是执迷不悟,文弄墨眸色一暗,嘲讽道:“只怕不给姐姐时间的人,不是我,而是主子。”
为朝廷权贵而办事的人,连身份都见不得光,每日在江湖漂泊,无数刀光剑影,数不尽的危急关头,哪有时间风花雪月?
明知对方是探子,偏偏动了真心,等同自寻死路。真心能值几个铜板?文弄墨铁了心,要让她从这场镜花水月中彻底清醒过来。
剎那像被抽空了浑身力气,是呀,他们要为主子办事,能花多少时间在一个身份神秘的人身上?文宛梦无力地趺坐在地面,金钗锒铛作响,好不清脆。
她突然意识到,只要一日受他人摆布,一日便身不由己。这许多年来,该恩的恩,是救命之恩,用一生都还不清的。
而能报的恩,早就报得一干二净了。
白皙的手抓住了文弄墨一片衣角,他垂首望去,只见她坐在冰凉地面上,臀下衣料已被雪水沾s-hi,晕开了一大片深色。
“小墨,我们退出江湖,去过平凡日子吧。”
闻言,向来面无表情的文弄墨,也不禁惊愕得薄唇微启,说不出任何一个字来。他从未想过,她为了一个小姑娘,连报恩之事都可以抛诸脑后。
比起冷面冷心冷情的弟弟,文宛梦表面再如何清冷,如何不食人间烟火,骨子里也是重情重义。从前,不论吃了多少苦,她都不曾放弃报恩的念头。
寻常女子在这个年龄,早早便出嫁,在家中相夫教子了。无论何时,总是需要一个靠山,为自己遮风挡雨。
文宛梦爱上一个姑娘,是他始料未及之事。
若是一个普通的姑娘也就罢了,护她们安稳过一生未尝不可;偏生这姑娘身份心思都不简单,有没有心上人尚且还说不定。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别说她不会响应她的感情了,就算她们两情相悦,他也未必会同意,这场风月赌局,赌注太大,他们姐弟俩赌不起,一输便是输掉一生。
身怀秘密的两人,如何能保证完全坦诚地相爱相敬一生,绝不欺瞒出卖?假使他日,她们的主子明争暗斗,又如何能置身事外,不受牵连?
站在对立面虽不是绝对之事,却也大有可能。
有太多太多可能x_ing,他们根本赌不起,但姐姐如此哀求,他们自幼相依为命,都盼着对方幸福美满,如何能狠下心肠回绝?
文弄墨担心她受凉,弯腰将她扶起,酝酿了情绪,几番思量,才作出了让步。
“姐姐,我答应你。待阎罗殿完全脱离主子势力后,我们……我们去找你想找的人,安稳度日,我必护你们周全。”
轻飘飘,寥寥几言,背后是那般沉重。他只恨自己力量单薄,未能尽快扛下一切,让为养他育他而劳苦奔波的姐姐安心过日,不再担惊受怕。
当然,他万万没料到后续的发展,竟是完全脱离了原本的轨道。
第二十五章 风起云涌
太乙二年二月下旬,女帝于启明殿宴请百官,以庆翰王、林氏一族伏诛。目的很简单,便是分清忠j-ian贪清。
当中自然也包括了摄政王施弘逸,二十四汉白玉阶之上,施羡鱼漫不经心地坐在龙椅上,纤纤十指交迭于膝上,把弄着指尖的鲜红丹蔻。
叛军伏诛,午门斩首,也不过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儿。真可笑,他处心积虑谋划,为有一朝夺帝位,龙椅加身,结果却成了他人的踏脚石。
金斛酒香,鬓影重重。
摄政王所携二位舞姬更衣归来,皆着水红渐变长袖舞衣,眉目间绘了梅花钿妆,楚楚动人。秀雅珠钗别在发间,却更显得人比花娇。
乐声响起,此乃一曲《佳人歌》,二女怀抱琵琶,甩着水袖舞动起来,时而将那琵琶反弹而音律精确,别有一番异域风情之美,正是失传已久的反弹琵琶舞技,既献了舞姿,又一展琴技。
柳腰摇,迷离眼。
二人舞姿交错,于殿中翩然起舞。良久,曲终,她们缓缓顿下舞步,以蝶栖之姿完结此舞。
“不错,赏了。”
女帝不置可否,只敷衍了过去,这并非今晚最为重要的环节,固然无须多费心思,只管“二赏”便是了。
一赏是为欣赏,另一赏是为打赏。
“陛下,臣有一不情之请,望陛下允臣直言。”
“太傅不必多礼,请直言罢。”
为了避嫌,帝王与众臣之间,隔了一重珠帘,玛瑙彩珠泛着冷滢柔光,朦朦胧胧,只能看见女帝翘腿,坐于檀木纹龙描金椅上。
一袭缁衣朝服尚未及地,稍稍露出鞋尖。
那是一双云纹锦靴,靴中的雪白玉足引人遐想。墨发间别了祥云九凤金钗,指间一点朱砂灼人眼。
说话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半只脚踏入棺材的年纪,人却是精神抖擞,得了应允,清了清嗓子,才说起所求之事来。
态度傲慢得很。
他对这女帝一点儿也不满意,区区一个女儿家,远不如她三皇兄,登什么帝位?徒惹人笑话罢了,没那个本事,偏要逞那个强。
“犬儿寒窗苦读之余,习剑术、音律多年,请陛下允犬儿献艺助艺,以为宴会之事略尽绵薄之力。”
但一辈子窝在太傅之位,远远不够,他要的是左家的末来。
年少的女帝居于高位,隔着薄薄一重珠帘,垂首睥睨着他:“哦?左太傅有心了,左公子竟擅此道,那便准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