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匿名密信女帝的行为,严绛从不阻止,亦不过问。或许,这个人根本不在乎他与谁为敌,哪怕是要对抗施弘逸及其党羽,他也会一如既往地护着他。文弄墨心中一动,悄然闭上了双眼,细微地回应,风动,竹林一阵娑娑声响。
一个人孤军奋战,太累了,这十多年来,他挨的刀、受的伤,已经足够多了,多到让他麻木,不再害怕疼痛。然而,如果有一个人,能站在他身边,风雨同舟,那该有多好。待天下无贼,即是他俩坦诚之际。
……
沉香长公主府。
要问一个人,三年能改变多少事情,薛月月想,是真的能改变很多很多了,甚至足以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三年,施媛媛的心思昭然若揭,野心是越来越大了。私心有之,公道有之,月啼宫已经替她犯下太过杀孽。
这一回,月啼宫不能再帮她了。
黄昏之下,女侠黄衫明艳如初,面容如初,只是少了几分朝气,多了几分沉稳。她仍是不施粉黛,却美得张扬,耳畔的珍珠耳坠衬得她相当贵气,一看便知并非俗物。守门的一位老家仆见她来了,上下打量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啊!是薛小姐呀!薛小姐都这么久没来了,出落得越□□亮了,小的都差点儿认不出您来啦!”
言谈间颇为热情,是发自真心的赞赏。薛月月却无心与他多言,只微微颔首,抱拳道:“殿下在府内么?我有要事欲见殿下一面。”那家仆听她这么一说,有些茫然地挠了挠头,主子不喜见客,遇到不想见的人,往往就是“不在府内”了。然而这次,薛月月突然造访,主子没告诉过他,是该“在府内”还是该“不在府内”。
不过,这姑娘都跟主子那么熟了,大抵应当如实回答吧。若是怠慢了贵客,他们谁都担当不起。于是,他硬着头皮,笑答:“薛小姐来得正好,主子并未出门,小的先去通传一声,您请稍等哈!”
“嗯,有劳了。”
“小的当不起,当不起,薛小姐千万别跟小的们客气,您且请在此稍等哈!”
说完,家仆便入府通传去了,过了半刻钟,又喘着大气回来了,脸色红润,看来是怕她等太久,跑了几个来回。他笑容可掬,夹带了一丝讨好的意味:“薛小姐久等了,殿下让小的带您进去呢!且请随小的走吧!”如今是能进了,薛月月却垂首不语,内心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帝位,不可取。
当日薛棠所言,竟一语成谶。施媛媛的野心,终究会为月啼宫招来大麻烦,而这个代价,她负不起,乃至整个薛家都负不起。长廊曲折,桃华正盛,自她担任摄政一职以来,沉香长公主府便改造了一番,好把她从安临接回来。这修建风格别具匠心,风雅华丽,入府后须绕道而行,越过一道小拱桥,才能通往书房。
落花流水,倒成了一幅好景致。薛月月心想,可惜她无缘成为葬花怜花之人了。书房亦是雅致,两扇雕花大门上挂了一块鎏金匾额,写着“问雨”两个大字。门边亦有两句对联,但她不通诗书,自然无那等兴致欣赏了。此处,便是施媛媛处理朝政之处。
家仆上前敲了敲门,扬声道:“禀殿下,薛小姐来了。”房内响应的是两声低笑,那声音撩人之极,像挠在心头的鹅羽:“来了?来得正好,让她进来吧。你且退下。”若非亲耳听见,着实让人难以置信,当年缩在她身后,一口一句阿月的小姑娘,如今一举一动,都叫人摸不着头脑。
得了指令,那家仆连忙退下,薛月月则是忐忑不安,抬手推开了那扇门,现下是白天,房内却不怎么明亮,案上须以两斛明珠,为其照明。案前紫衣红颜,执笔挥墨,见她来了,才放下手中狼毫,抬头望向她,笑意晏晏:“阿月,你来了。”
剎那,日月失色。
第四十五章 分道扬镳
朝思暮想的容颜,近在咫尺,薛月月顺手带上门,双手抱拳作揖礼,脸上却了无笑意:“见过殿下。”闻言,美人檀口微启,幽幽叹了一口气,目光里竟有一丝说不清的惆怅:“阿月,你我之间何须多礼?你可是在怨我……”
“不,殿下。尊卑有别,我对你并无半点怨恨。”薛月月打断了她的言语,心头沉甸甸,突然似是下定了决心,握紧双拳,面朝着她单膝跪下,道:“殿下,请恕我无法继续为你效劳。事关整个月啼宫,乃至整个薛家,我……不能犯这个险。”
对于她的响应,施媛媛似是并不惊讶,只是不悦地半瞇紫眸,冷笑一声:“阿月,我以为你会一直站在我这边。”顿了一顿,她又漫不经心地单手支额,绕过紫檀长案,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瓷音冷冷,带着点莫名的恨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谁教的我?弱之r_ou_,强之食,又是谁教的我?”
单薄而修长的身影,微不可察地颤抖着,似乎要将所有委屈都宣泄出来,施媛媛闭上了眼,彷佛脱了力般,低声喃喃道:“阿月,你不是说过,要一辈子扶持我,保护我么?这些话,你都忘了么?我以为,你会一直站在我身边。”薛月月只觉心脏被一双大手紧紧掀着,拽得生疼,疼得比用钝器拉扯切割,还要疼上好几万倍。
终是不敢直视她失望的眼神,那样倾世的紫瞳,曾是收藏在心间的瑰宝,但她眼里的情绪,越来越复杂了。薛月月再也看不懂,亦不想懂,只垂首重复道:“殿下,请恕我……无法再为你效劳。”篡位是灭门大罪,九族株连,岂是她一人便能决定?
肩上一暖,她抬头去看,却是施媛媛勉强扯开唇畔笑意,将手放在她肩上:“七皇姐欲藉我除去二皇兄党羽门生,到了现在,却容不下我。在她眼里,我,便是第二个二皇兄,甚至,会是第二个五皇兄。”她的声音透着苍凉,又道:“阿月,你不帮我,就再也没有人敢帮我了。”
初识之时,薛月月一直从她嘴里,听说过不少关于她与女帝姐妹二人的故事,下意识认为施羡鱼对她如此信任,不会轻易杀害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变得如此多疑呢?
肩上的手,白皙柔软,却无端压得心尖沉重。薛月月沉默片刻,道:“……对不起。殿下,您若担忧,请您放下政权吧。你若真无不臣之心,陛下……应当不会降罪予你。”一人生于皇室,一人生于江湖,终究是殊途陌路。像她这样的人,只求侠义,穷其此生,亦无心踏足朝堂。而像施媛媛这样的人,生来便该在朝堂掀起一番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