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信将疑之下,施媛媛以眼神示意随从依她所言行事,四位随从强行将文宛梦架开,忽视了她哀婉神情。转身剎那,寒光初现,是谁长剑出鞘,彻底穿透了胸膛,乃至剑尖透出了后背。
胭脂般殷红的血晕染在士兵们轻甲之上,成就了诡异的纹路,众人未料这一出,本以为她拔剑是意欲杀出重围,不知她竟是自伐一剑。文宛梦自然察觉了这动静,猛地回首欲再望一眼,却闻一声巨响,人影已消失在雨幕之中。
“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在空楼之中不断回荡,同样如她这般尽失血色、六神无主之人,尚有施媛媛。正是方才,她亲眼目睹了半生敬爱的皇姐,毫不犹豫地堕楼自尽,寻了短见。
楼侧是一处半沼泽,身受重伤之人,毫无半点生还机会。施媛媛往前扑去,抓了个空,想一如往常地牵扯开虚伪的笑,眼里却一阵酸涩,缓缓流下温热的液体。咸的,苦的,味道一点也不好。
是真的,味道差得让人痛心。
泪水竟是有毒吗?倘若无毒,为何能教人痛入骨髓,四肢僵硬?幸而,冰凉雨水迅速覆盖了未干泪痕。彼时,天下万物之声,俱化作寂静无声。回荡在耳边的,惟有幼时几句稚拙童言。
“皇姐,皇姐,媛媛也要,要花花。”
“好。”
“皇姐,媛媛有阿娘,不是、不是野孩子!”
“谁说你是野孩子了?木兰,将今日进宫的世家千金名册交付于本宫,让本宫看个清楚明白。”
“皇姐,日后媛媛也有属于自己的府邸么?媛媛也能像其他皇兄皇姐们一样么?”
“你比他们更可贵。”
皇姐……皇姐?
……
太乙九年八月,秋,摄政长公主施沉香领秦家军六千七百人,逼宫夺位,帝施少央自尽蜀道楼,崩,追谥号武,时年称庙号洪高祖。皇后文氏与储君绍俱不知所踪,施沉香执帝玺,令百官服从,同年登基自立为帝,改元顺昌,意为顺其者昌,逆其者亡。
沧海,流萤谷。
谷上流萤万千,长年不散,每每日落西山,夜幕将临之际,无数流萤便似一盏盏明灯,为游子引路照明。此处曾是沧海白氏管治之地,可惜白氏一族没落,迁居隐世之后,便化作一片荒芜。
简陋木屋内,那身披月白流纱者衣裳简洁,五官清丽,一双勾魂桃花眼却无半分风情,有的仅是期待与忐忑,或许,还有一丝羞恼。坐在她身侧的小糯米团子,倒是格外安静。
木门被应声推开,一道修长身影映入眼帘,秀眉凤眼的英气女子,一袭窄身劲服,双手抱臂,模仿着风流纨绔的口吻,调笑道:“哟,好俊俏的小娘子,谁家的夫人?”
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何况她们已近四十多日不曾见面。听这久违声线,文宛梦微微一颤,随即便起身扑向那人,紧紧相拥,良久,方闷声道:“……你家的。让我吃饱穿暖,不许再瞒我,别让绍儿再淌浑水,我、我就是你家的。”
那人轻抚着她的背,弯了弯唇,神情无比郑重,彷佛在许下什么极为重要的承诺,沉声应道:“好。掌柜说好的,要带我闯荡江湖,莫要赖皮了。”不知何时,屋外流萤悄然入了屋,带来微弱光芒,却暖了二人的心。
良辰美景,花好月圆。
自此,世间再无她俩消息,只多出了一条传言,说是当今君上为了当年弒姐之事,犯了心魔,日后每逢雷雨天,必状若疯癫,全失神智,只知喃喃唤一声,皇姐。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
是不是甜爆了QuQ
接下来只有几章短小的番外
cp分别是以下几对:
严绛x文弄墨
常逸之x青柏
璇玑x云瑛
番外卷:哀歌长
第59章 番外一 绛珠入墨
千周,不二峰。
洪武帝身死,其妻文氏与储君绍不知所踪的消息,在三天以内已传入了文弄墨耳中,顿觉天雷轰顶、肝胆俱裂!自阎罗殿脱离朝廷势力以后,他于不二峰深居简出,消息慢了些是正常,可是,严绛为何不告诉他?
辛已之变,是由施沉香领秦家军六千七百人所发起,严绛这几日总是往外走,莫非,他早已得知施沉香狼子野心,却不告诉他?甚至不告诉施羡鱼跟文宛梦二人?
那年天寒地冻,父母在饥寒交迫之下去了,只来得及向文宛梦交代一声:“老三,你、你千万,要照顾好老四,别让……阿爹阿娘泉下不安,啊?”冲着这么一句话,当时年纪尚幼的文宛梦,就这么以单薄的双肩,扛下了重任。
姐姐,或许会遭遇不测。
文弄墨只觉内心焦躁不安,步至案前,提笔磨墨,欲书写些什么,探查文宛梦下落,骨节分明的手却颤抖得厉害,迟迟未能下笔。倘若当真如他所想,施羡鱼确实粉身碎骨,而文宛梦已遭遇不测?
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带来晨曦微弱的一丝光线,那人长身玉立,墨发玄衣,白皙长指间把弄着一对玲珑金戒,戒环上各嵌了绛珠。文弄墨却无暇顾及,连笔也忘了放下,脚下已下意识疾步上前。
严绛被他一把推到门板上,后背硌得不适,皱了皱眉,正欲询问,却听他厉声质问道:“施沉香造反,你早就知道了?”于是,那两道断眉,皱得更深了些。
微凉指尖抚上了发红的眼角,这才稍稍拉回了理智。严绛沉默半响,有感而发:“夫人,你该知道,我说过的,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败类,而另一种──”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是斯文败类。”显然,施媛媛在他眼中,正是后者,与翰王、肃王二人不同,她向来为了自个儿的权欲,乐意装个道貌岸然的模样,让自己名正言顺。
自家侠侣涉世未深,是听不进去这些话的,亦难怪他如此震惊。然而,文弄墨只紧盯着他,攥紧了手中绸质衣领,咬牙道:“那可是造反逼宫!你明知道的,你为何不告诉她们!严绛,你……我要下山,我要去找我姐姐!”